第七章：
黑色的雾气漫过脚踝时，关弦月才惊觉自己动不了了。
梅林的雪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色，落在身上黏腻腻的，像融化的墨。甘罗还站在老梅树下，铁铲插在土里，玄色朝服被雾气染得发暗，可他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定定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别怕。”他说，声音穿透雾气，清晰地落在她耳边，“归墟的幻象，只会映出你最想看见的。”
最想看见的……关弦月的心脏抽紧了。她最想看见的，是采薇活着，是甘罗平安，是这乱世能有个安稳的角落。可眼前的梅林，分明是一切祸事的开端。
“这不是我想看见的。”她咬着牙，试图挪动脚步，脚踝却像被铁钳夹住，“你是假的。”
甘罗笑了，笑声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悲凉：“真假有那么重要吗？在这里，你可以回到织室，回到采薇还活着的时候，回到你没捡到那半块玉佩之前。”
他的话像钩子，勾着她心里最软的地方。是啊，若能回去，她宁愿从没去过梅林，从没见过那木盒，从没听过“归墟”这两个字。她只想做个普通的小宫女，和采薇一起在织室里织锦缎，看月光透过窗棂，听木梭穿梭的声响。
雾气里渐渐浮出织室的影子。采薇坐在织机前，正朝她招手，绛色襦裙上的丝线闪着光，脸颊还是红扑扑的样子。“弦月，快过来，这流云纹还差最后几针呢。”
关弦月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冲过去，指尖却触到怀里的陶俑，陶俑裂开的缝隙里，淡金色的粉末正一点点消散。
“老哑巴说，归墟里的一切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意让她清醒了几分，“你到底是谁？”
甘罗的身影在雾气里晃了晃，轮廓变得模糊，像幅被打湿的画。“我是甘罗，也不是。”他说，“我是你记忆里的他，是你执念里的他，是归墟借你的心造出来的影子。”
影子……关弦月看着他渐渐透明的手，想起盛尽夏记忆里，老板站在火海前的背影。原来不管过了多少年，他总是这样，隔着层看不透的雾，让人抓不住，摸不着。
“真正的甘罗在哪里？”她问，声音发颤。
“在你心里。”影子甘罗指了指她的胸口，“也在归墟的尽头。可你要想过去，就得先打碎这幻象。”
打碎幻象？关弦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道红痕已经蔓延到心口，像条正在啃食心脏的蛇。她知道，这红痕是“归”字玉佩的印记，也是她执念的化身。若想往前走，就得先放下对过去的留恋。
“采薇……”她看向织室的方向，采薇的影子还在招手，笑容依旧灿烂。
“她会活在你的记忆里。”影子甘罗说，“可你若留在这里，她的死就成了白费。”
这句话像把锤子，狠狠砸在关弦月心上。是啊，采薇是为了护她才死的，她怎能沉溺在虚假的幻象里，让采薇的血白流？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藏在袖袋里的剪刀——那是采薇塞给她的，此刻锋利的刀刃映出她琥珀色的眸子，亮得像淬了火。
“我要去找他。”她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影子甘罗的眼里闪过一丝欣慰，身影变得越来越淡。“沿着金粉的痕迹走，别回头。”他说，“记住，归墟会放大你的恐惧，也会考验你的心。不管看到什么，都要相信，‘舍’字玉佩在等你。”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彻底消散在雾气里。织室的幻象也跟着碎裂，像块被敲碎的镜子，碎片上还映着采薇最后的笑容。
黑色的雾气开始退去，露出脚下的路。淡金色的粉末在地上铺成一条细线，蜿蜒着伸向梅林深处。关弦月攥紧剪刀和陶俑，沿着金粉的痕迹往前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面巨大的水镜。镜面光滑如镜，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双丫髻散了一半，襦裙沾着泥污，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却没了之前的怯懦，只剩下决绝。
她走到水镜前，刚想伸手触碰，镜面突然泛起涟漪，映出的影像变了——
那是片望不到头的沙漠，烈日当空，风沙漫天。一个穿玄色衣袍的男子跪在沙地里，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女子的手里攥着半块玉佩，正是那“舍”字玉佩。
“等我……”男子的声音嘶哑，泪水混着沙子落在女子脸上，“我一定会找到归墟，一定会让你活过来……”
女子没有回应，眼睛紧闭着，嘴角却带着丝浅笑，像是听到了他的话。
关弦月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疼得喘不过气。她认出那个男子，是年轻时的甘罗；也认出那个女子，眉眼间竟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原来，“没能护住的人”是她。原来，甘罗的执念，从那么早就开始了。
水镜里的影像继续变化——甘罗在沙漠里跋涉，寻找归墟的入口；甘罗在咸阳宫的深夜里，对着半块玉佩发呆；甘罗在梅林里埋下木盒，背影孤寂得像座孤岛……
一幕幕，像潮水般涌进关弦月的脑海，和盛尽夏的记忆重叠在一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是关弦月，会是盛尽夏，为什么她总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她是他跨越千年的执念所化，是他无数次轮回里，想要护住的光。
水镜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镜面裂开细纹。一个阴冷的声音从镜子深处传来：“放弃吧，他找了千年都没找到归墟的尽头，你凭什么能过去？”
关弦月握紧剪刀，指着水镜：“我不是凭什么，我是必须过去。”
“你知道归墟的尽头是什么吗？”那声音冷笑，“是虚无。不管你多想要‘回去’，最终都会被归墟吞噬，连魂魄都留不下。”
“那又如何？”关弦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试试。”
她想起甘罗在梅林里的眼神，想起盛尽夏手背上那滴渗入皮肤的血珠，想起采薇最后那抹笑容。这些人，这些事，都不是虚无，是支撑她往前走的力量。
她举起剪刀，对着水镜上的裂纹狠狠刺下去。
“咔嚓——”
水镜应声碎裂，无数碎片飞溅开来，化作点点星光。星光里，隐约出现一条通往深处的石阶，石阶尽头，似乎有个人影在等她。
关弦月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上石阶。每走一步，胸口的“归”字玉佩就烫一分，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她不知道归墟的尽头等待她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回去”。但她知道，只要往前走，就有希望。
石阶蜿蜒向上，通向未知的黑暗。关弦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那抹坚定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归墟里回响。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