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医生,准备好解释了吗?”
高大的男人嵌在浓墨似的阴影中,嘴角带笑,仍是往常温和的语气,却一下击碎庄良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侥幸。
刚才,那只聪明过头的鸟陷入绝境后,庄良警惕防着他一切动作。
可许繁颂只颤着尾羽发抖,一动不敢动,快吓晕的样子像极了庄良过去虐杀的所有蠢鸟。
他对接下来的步骤,再熟悉不过了。
直播间的催促一浪高过一浪,他依靠着身后只手遮天的大靠山,从未失手。
庄良冷笑着走向许繁颂,特意延长让他恐惧的时间。
于是在小鸟展露一点逃跑准备的时刻,他冷笑一声扑上去——
只替许繁颂打开门,把自己摔在齐封言面前。
庄良狼狈爬起来,眼镜都没扶匆匆开口:“齐总,这鸟太野了,您一定得交给我训啊!”
“我只是想给他剪羽,他就发疯啄伤我,就算是您,没养过也根本管不住!”
饱受恶评的小鸟在齐封言手心里发出微弱抗议声,却只把脑袋埋得更深。
许繁颂已经彻底意识到,他现在就是只小鸟,齐封言哪会信他。
好可惜,剪羽后就飞不了了。
他还想等跑够了就学飞呢,他还那么小,翅膀没张好,刚才情急下却飞成功了,肯定很容易学会。
许繁颂低低叹了口气。
下秒,他垂落的尾巴被手指强行往上提了提,冰冷一触即逝,却像点着个小火苗。
许繁颂不可置信抬头,带了点冷意的声音稳稳拖住他。
“不用,不管他飞到哪里,我都会接住他。”
之后呵护他也好,撕碎他也好,都由齐封言说的算。
不然一只鸟,他才不会在意。
许繁颂愣愣看向齐封言,忽然大脑一片空白。
齐封言没笑,他是认真的。
并且是认真级别最高的那种。
陌生的情绪霎时炸起一大片涟漪,许繁颂整个脑袋乱了很久,最后只留下一个想法——
齐封言……对鸟真的挺好的。
好讨厌。
庄良心虚地摸了把额头,摸到一手湿冷,才发现自己出了满头汗。
他仗着齐封言不在看又没养过鸟,依据直播间砸钱最多的虐鸟方式,准备在装模作样给小鸟剪羽后,亲手掰断幼鸟最弱的翅膀,让他终身合不拢翅膀,可笑又滑稽地死去。
摄像头在暗处等待许久,他服务的,不止齐封言一个顾客。
可齐封言比他想得还爱鸟。
庄良紧张地搓搓手,想附和两句,刚张嘴就被打断。
“庄医生,你该给我的小鸟包扎了吧?”
许繁颂右边翅膀的末端越肿越大,撑得羽毛微微外翻,一动就止不住哆嗦。
许繁颂已经痛麻了,听到这话才又被胀痛咬了一口。
但齐封言看起来比他还痛。
齐封言紧紧抿唇,怎么摊平手掌都觉得不够稳,想碰他又不知从哪下手。
最后他修长的手指僵在半空,远远往下拢了拢。
庄良连滚带爬拿上医疗箱,如坐针毡地给许繁颂包好伤,一弯腰就准备逃,连开始想讹的赔偿金都忘了。
他忽然记起了别的事。
他认识的变态多,小道消息也听的多。
那些骇人听闻却始终无法做实的传闻,无一不证明,齐封言披着再温良的皮,都挡不住骨子里透出来的疯。
曾有刚回国的纨绔弄不清情况,当众骂了齐封言一句小三生的杂种,第二天,那人一针针把自己嘴巴逢起来,逢人就抢着说是自愿的。
庄良的冷汗如雨落下,他唯一庆幸,他伤的不是许繁颂。
除了许繁颂本人,全世界都知道伤害许繁颂,比直接得罪齐封言代价更重。
庄良战战兢兢后退,齐封言依旧只看着手上僵住的小鸟。
庄良深深呼出一口气,许繁颂却如梦方醒,拿没受伤的翅膀气冲冲指着他,头顶呆毛都炸开了。
齐封言轻揉着小鸟脑袋,头也没抬,只施舍庄良一个浅笑。
“庄医生,今天太晚了,你就暂且留这休息吧?”
“训不训的明天再谈,相信我们都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他什么意思啊宿主?这是打算怎么办?】经过刚才的事情,系统默认许繁颂知道答案,好奇问。
可许繁颂沉默许久,只摇了摇头。
他现在就是只无足轻重的小鸟。
就算换成原来的他,他也从没关注过齐封言怎么对其他人。
但大概,齐封言会优待欺负他的人,毕竟齐封言巴不得他过的惨,谁害的重要吗?
庄良刚要开口,有人已经来给他带路。
他到嘴的拒绝卡了壳,盯着齐封言毫无破绽的微笑,松了口气应下。
他显然比那位纨绔还搞不清状况,见管家恭敬弯腰,沾沾自喜地安慰自己。
据说那些跟齐封言有利益冲突的人,百分百都是自杀死的,就齐封言那没脾气的样,运气好罢了。
庄良走出书房,狠狠剐了许繁颂一眼。
等明天,他要让齐封言交出这只贱鸟。
一只畜生害他出了那么大的丑,亏了那么多的钱,他绝对要千百倍偿还。
·
随着门关,书房静了很久,许繁颂后知后觉尴尬起来。
他刚才一脑袋撞在齐封言手里,又蹭又叫,他这辈子没和谁这么亲近过!
还是齐封言!
天杀的,齐封言怎么还不给他扔出去。
他的洁癖也不管管吗?
许繁颂恶寒地晃了下脑袋。
他是吓得不轻没反应过来,齐封言什么情况?
不管了,先离他远点。
许繁颂盯着桌面蓄力起跳,爪刚抬起来,就被另一只手摁了回来。
“跑什么?也不看着点翅膀,我还等你每天飞到我手里呢。”
“嘎?”
为啥?
许繁颂想想这个画面就怪别扭的。
齐封言却笑得特别自然,把他捧在手心里翻来覆去揉,直到许繁颂炸毛都没停。
但细看,他的眼睛没有聚焦,有意抬起的手指恰好挡住了许繁颂视线。
许繁颂一愣,炸到一半的羽毛收回去,不可思议眨了眨眼。
其他人大概看不出,但他百分百确定,把面具焊脸上的齐封言在害臊。
为什么?
因为对一只小鸟说了句以后?
但这明显不是最重要的。
许繁颂迫不及待前倾身体,倒着脑袋凑近齐封言,每根兴奋翘起的毛都在问:“真不好意思了啊?”
还没看清齐封言反应,许繁颂先乐得快仰过去。
就可惜没有录下来的机会,只能爽一次。
他于是更专注盯着齐封言,黑豆似的眼睛一亮一亮,跟闪光灯似的卖力。
齐封言稳稳托住他跟着用力的翅膀,目光却停在黑绒绒羽毛上刺眼的白纱布,久久没移开。
“嗯,没认真养小鸟,太糟糕了。”
许繁颂瞬间僵在原地,嘴角的笑来不及收,就跟着脑袋一起晃出残影,可齐封言比手还稳的声音在他耳边愈发响。
短短一句话,他受到了今天最大的惊吓。
现在的齐封言太陌生了。
他突然想起了和齐封言的第一次见面。
当时,突然犯病的许繁颂被爸妈丢在医院,身边空无一人,来往医护同情的表情快把他戳穿。
而齐封言的亲子鉴定结果刚好出来,数不清的人围在他身边喝彩,喊他齐少爷,说有亿万家产等着他继承,可他们眼里的嘲讽却比喝彩声更响。
齐封言只能沉默。
隔着镜面似的玻璃窗,两人撞上视线。
彼此都是最难堪的一幕,许繁颂下意识低头,齐封言却对着他轻轻扯了下嘴角。
特别假还带点嘲讽的一个笑,许繁颂却被定住似的,什么回应都给不出。
于是,后来再多人讨厌许繁颂,他只回应齐封言。
一是为了弥补初见时的败局,二是再也不想想起那时候的自己。
他们也就此纠缠了十年。
可现在,齐封言正这么近这么近地护着他。
·
第二天,许繁颂睡醒时身心俱疲。
他在梦里揍了一晚上齐封言,才把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
齐封言却像没事人一样,昨晚不光提着笼子进卧室,让他陪睡,还一大早把他拉去了宠物医院。
透明鸟包里,许繁颂看得清楚却啄不到人,稍微动一下就被齐封言伸手制止住,憋屈得不行。
他只想动口,又没想动翅膀。
这都看不出来吗!
又一次动口失败,许繁颂忍无可忍问系统。
“你那有用来沟通的东西吗?我就小骂两句,不说其他话。”
【冷静啊宿主!】
【只要你完成第一个任务,就能获得暂时恢复人形的奖励,即使有时间限制,也绝对是很多个两句!】
许繁颂勉强吃下这张饼,上检查台后也不闹了,齐封言的手蹭过他嘴巴都纹丝不动,眯着眼像个任人摆布的毛绒玩偶。
等检查结果时,齐封言把许繁颂抱出来,放手心里喂着原味瓜子。
但他手机突然响了。
他又把许繁颂放回鸟包,才接的电话。
许繁颂疑惑,有什么是小鸟不能听的?
他转过身假装不在意,实际偷听得整只鸟都站直了,明显长出一大截。
但不等许繁颂听到什么,眼前突然落了一大片阴影。
一只嘴巴银色的乌鸦不知什么时候飞到了他身边,正探着脑袋看他。
乌鸦的体型是许繁颂两倍大。
许繁颂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也跟着后退,随后抬脚礼貌地展示了一下爪上的脚环,发出嘹亮鸦叫。
“你好,我叫猛禽。”
“你的人也笨笨的?”
许繁颂新奇歪头,惊觉自己全听懂了。
他用不着思考,骂齐封言的话已经脱口而出。
“对!又蠢又装!我讨厌他!”
许繁颂把昨晚的事复述一遍,语气之激昂,细节之丰富,猛禽都听入迷了。
他学着许繁颂歪了歪脑袋,觉得幼崽炸毛的样子莫名可爱。
但鸦也会像人一样口是心非吗?
真讨厌哪会这么在意。
他的人每晚捧着手机打滚狂磕,什么宿敌香得要死,什么宿敌就是妻子啊……
恨是最接近爱的近义词。
“你可以学人话。”
猛禽真诚建议,又挺起饱满胸脯,颇有几分得意说。
“人傻,鸦聪明,鸦学了宠人。”
齐封言傻,我聪明,我学了骂他。
许繁颂恍然大悟。
远处,一个女孩从诊室出来,焦急张望四周。
“小鸡?小鸡你去哪了?”
自我介绍为猛禽的高大乌鸦冲许繁颂一点头,毫不留恋飞了过去。
这很宠人了。
许繁颂默默挥了挥没受伤的翅膀,正巧齐封言挂完电话,把他接回手上。
【宿主,鸦和鸦之间亦有区别啊,人家是大嘴乌鸦,而你一个红嘴山鸦,基本没说话能力的,小心舌头打结……】
许繁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试一下呗,说不定他天赋异禀,到时候吓得齐封言把他当神供起来,天天捧在头顶侍奉。
许繁颂挑了半天词语,先用瓜子把自己塞饱了。
最后,他决定就先从笨蛋骂起。
许繁颂脑里疯狂重复着笨蛋,感觉这个词都已经要蹦出来了,可开口却只是些叽咕叽咕的语气词。
……舌,舌头疼。
许繁颂忍着疼再努力了一遍,嘴里却又被塞了个瓜子。
椒盐味的。
他停下抗拒的动作,翘了翘尾巴嚼起来,咸香瞬间在舌尖炸开。
他当人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小心着心脏,可不敢吃这么重口味的东西。
好吃,比原味好吃多了。
他还有胃吃!
但吃完,他又开始叽咕叽咕。
齐封言无奈轻叹:“怎么还响个不停了?”
许繁颂冲他一摆头,叽咕得更起劲。
到整点,医院墙上的大屏幕开始自动播放视频。
“猫一直响是喜欢你的表现,不用惊慌不用问网友,容易被羡慕嫉妒偷猫……”
那鸦一直响——
任何动物表达喜爱的方式都是相似的。
齐封言还没来得及搜,摇一摇已经跳转出了答案。
许繁颂,喜欢他?
齐封言脑子里嗡得震了一声,所有感知被这句猜想炸成废墟,只有手上仍机械地给小鸟喂瓜子。
直到零星翅膀的拍打传来,他才发现小鸟面前已经堆了座瓜子山。
小鸟不满的动作也唤醒了齐封言理智。
许繁颂是人,哪能用这种动物的本能判断。
起码也得……
他怀着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情感,匆匆找了个视频,放到许繁颂面前,把音量调到最满。
“乌鸦送你羽毛的七大原因,首先代表乌鸦很喜欢你,甚至产生了求偶的冲动……”
许繁颂正在努力消灭瓜子山,等他终于看向屏幕时,齐封言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在干什么?
他在等什么答案?
这是许繁颂。
齐封言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机,给自己下了判决。
以他们的关系,许繁颂只会比刚才更狠地打他一顿,然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理他,指不定还会逃走。
不如就维持现状。
但忽然,齐封言手心传来了蜻蜓点水似的轻碰,瞬间击穿了他重铸起来的高墙。
他心跳如鼓,堪堪反应过来。
是许繁颂努力地左蹭蹭右蹭蹭,硬是从身上薅出一根绒毛,给了他。
幼鸟新生的绒毛带着柔软又脆弱的弧度,像极了此刻仰望他的许繁颂。
齐封言一顿,下意识拾起完美无缺的微笑,仿佛丝毫没受影响。
但下秒,比刚才夸张百倍的瓜子山把许繁颂淹了。
艰难探出头的许繁颂:干嘛?不是你要的吗?
想要就直说,还七个理由呢。
以咱俩的关系,也不怕我听完后直接不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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