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陲之地，朔风如刀。黑风寨如同盘踞在嶙峋山崖上的一头巨兽，俯瞰着脚下那条连接关内关外的、如今已日渐荒芜的官道。寨墙由粗大的圆木和山石垒成，久经风霜，呈现出一种暗沉的色泽，墙头悬挂的兽骨在风中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既是装饰，也是威慑。
时值乱世，礼崩乐坏，黑风寨便是在这夹缝中靠劫掠维系生存的众多势力之一。寨中人多是亡命之徒，或为逃避赋税兵役，或本就是江湖草莽，信奉的是最原始的弱肉强食法则。
暮色四合，寨门缓缓开启，一队人马带着血腥气和尘土味归来。马背上驮着鼓鼓囊囊的包裹，还有几个被麻绳捆缚、衣衫褴褛的人，如同货物般被拴在马后，踉跄而行。这是二当家阿烈又带队“做成了买卖”。
队伍前方，阿烈端坐马上，身形魁梧，满脸虬髯，一道刀疤从左额角划至下颌，平添几分凶悍。他目光扫过迎接的人群，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最终落在练武场边缘那个独自擦拭长刀的身影上。
“艾玛！”阿烈粗声招呼，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瞧瞧这次带了什么好货色！有个江南来的小少爷，细皮嫩肉的，跟玉做的人儿似的，你要不要开开眼？”
被唤作艾玛的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她约莫十**岁年纪，小麦色的肌肤，五官轮廓分明，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亮锐利。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色短打，长发高高束起，额角带着刚练完功的细汗。
“没兴趣。”艾玛的声音冷淡，手下擦拭长刀的动作未停。那刀身狭长，泛着幽冷的光，显然并非凡品。
阿烈早已习惯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声如洪钟：“知道你眼界高，瞧不上这些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得，那老子就自己享用了！听说江南那边的人，滋味可不一般呐！”他话语里的狎昵意味毫不掩饰，引得周围几个心腹发出暧昧的哄笑。
艾玛擦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她将长刀利落地插入背后的刀鞘，起身便要走，目光却在不经意间扫过马队后方——那个被特别捆绑着的白衣少年。即使满身尘土，发髻散乱，也难掩其出众的容貌和那股与这粗犷山寨格格不入的清雅气质。少年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肩头，暴露了他极力压抑的恐惧。
只一眼，艾玛便收回了视线，心中莫名有些烦躁。又是这样。这些被抢来的人，命运无非两种：要么认命，成为寨中某些人的玩物；要么宁死不从，最终被转卖到更不堪的地方去。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早已司空见惯。
父亲，也就是寨主，曾多次告诫她：“玛儿，我们是刀口舔血的人，心肠软不得。那些‘货物’是死是活，是福是祸，都是他们的命数，你离远点，别沾一身腥臊。”
她一直做得很好，冷漠是她最好的保护色。可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这些被剥夺了一切、如同待宰羔羊般的人，她心底深处总会泛起一丝极细微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不适。
“大小姐，寨主请您过去一趟。”一个寨众跑来禀报。
艾玛敛起心神，面无表情地朝寨子中央那座最大的木屋走去，将身后的喧嚣与那个江南少年的身影一同抛下。
寨主屠洪，年近五旬，身材依旧雄壮，只是眉宇间带着常年杀戮积累下的戾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见艾玛进来，指了指面前的酒碗：“阿烈这次收获不错，抢到一批好酒。坐。”
艾玛依言坐下，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
“阿烈越来越放肆了。”屠洪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回来的东西，先紧着他自己挑，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寨主？”
艾玛沉默不语。她知道父亲与阿烈之间早有嫌隙。阿烈资历老，手下有一批死忠，近年来势力膨胀，渐有功高震主之势。父亲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早已忌惮。
“那个江南来的小子，”屠洪话锋一转，看向艾玛，“听说颇有姿色？阿烈怕是动了真心思。”
艾玛放下酒碗，语气平淡：“我没细看。”
屠洪盯着女儿看了片刻，忽然意味深长地说：“在这寨子里，光有武力不够，还得学会用脑子。有些东西，看似是麻烦，说不定也能成为契机。”
艾玛心中一动，隐约明白了父亲的暗示，但她没有接话。她不想卷入这些错综复杂的权力争斗，只想凭手中刀，在这乱世求得一片立足之地。
从父亲屋里出来，夜色已深。山寨里点起了篝火，阿烈那伙人正在饮酒作乐，喧闹声远远传来，其中似乎还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哭泣和求饶。艾玛皱了皱眉，绕开喧闹处，朝着后山自己独居的小院走去。
途径一处偏僻角落时，她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被两个寨众推搡着走向阿烈的住处，正是那个白衣少年。月光下，少年的脸色苍白如纸，眼中是一片死寂的绝望。
艾玛的脚步顿了顿，随即加快速度，几乎是逃离般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她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深吸一口气，试图将那张绝望的脸从脑海中驱散。
接下来的两天，艾玛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遇到阿烈和那个少年的场合。她要么在练武场挥汗如雨，要么就带着几个亲信在山寨周边巡逻，检查陷阱和岗哨。
然而，关于那个江南少年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她耳中。
“听说那小子硬气得很，阿烈大哥好吃好喝哄着，愣是不肯低头。” “啧，读书人就是骨头贱！阿烈大哥有的是手段，看他能硬到几时！” “不过那小模样确实招人，昨儿个三麻子想摸一把，差点被阿烈大哥剁了手，看来是真上心了……”
零星的话语拼凑出大致的情形。艾玛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诧异。原以为那种娇生惯养的少爷，吓唬几下就该服软了，没想到竟有这般骨气。但这骨气，在黑风寨，往往意味着更快的毁灭。
她偶尔会想起父亲那句话——“有些东西，看似是麻烦，说不定也能成为契机。”父亲是想借这个少年，来试探或者激化与阿烈的矛盾吗？
这天下午，艾玛巡逻回来，正好撞见阿烈带着几个手下，拖着那个少年往地牢的方向走。少年似乎挣扎过，衣衫更加凌乱，嘴角带着淤青，眼神却像燃着两簇幽火，倔强地怒视着阿烈。
“看什么看！”阿烈被他的眼神激怒，扬手就是一巴掌，“敬酒不吃吃罚酒！关你几天地牢，看你还硬不硬气！”
少年被打得偏过头去，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艾玛的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阿烈看到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扯出个笑容：“艾玛妹子，巡山回来了？这小子不识抬举，我让他去地牢清醒清醒。”
艾玛的目光掠过少年红肿的脸颊和那双不屈的眼睛，心中那点烦躁感又升腾起来。她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问，径直离开了。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属于少年的目光，似乎在她背上停留了一瞬。
晚上，艾玛心绪不宁。地牢阴冷潮湿，蛇虫鼠蚁横行，一个娇生惯养的少爷被关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她眼前时不时闪过少年那双眼睛，绝望的，倔强的，像一根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是黑风寨的规矩，是阿烈的“私事”，与她无关。
为了静心，她决定像往常一样，去后山的温泉洞泡一泡。那里是她的秘密领地，僻静安全，温泉的热气能驱散身体的疲惫，也能暂时抚平内心的波澜。
月色清冷，山林寂静。艾玛踏着熟悉的路径走向温泉洞，却远远就听到了不寻常的动静——男人的狞笑和压抑的挣扎声。
她的心猛地一沉，有种不祥的预感。加快脚步，隐身于洞口嶙峋的岩石后，洞内的情形让她瞳孔骤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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