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边辞》·十年雨
2012年的雨，是往人骨头里钻的凉。
下午四点的商场大厅挤满避雨的人，辞昭扯着父亲的衣角在旋转门旁转圈，帆布鞋底蹭出细碎的声响。玻璃门外，雨帘把街道泡成模糊的水墨画，他数到第三十七个撑着伞冲进雨里的人时，父亲终于叹了口气：“看来得在这儿等到停了。”
话音刚落，一把格子伞突然在旁边收拢，水珠顺着伞骨滴在光洁的地砖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笑着转头，声音像浸了温水：“看你们站半天了，没带伞？”
辞昭的目光立刻黏在女人身后的男孩身上。对方比他高半个头，白T恤领口别着枚银色书签，睫毛很长，垂眼看地面时像落了层雨雾。
“这太不好意思了……”父亲正忙着推辞，辞昭已经像颗小炮弹似的扎过去，在男孩身边转了个圈。
“你好呀！我叫辞昭，你叫什么？”
男孩抬头时，眼里的惊讶像被风吹动的涟漪。“砚渝，很高兴认识你。”
“那我们能交朋友吗？”辞昭踮起脚，想看清他书签上的字。
“当然可以。”砚渝的声音很轻，却被辞昭精准地接住了。
大人们交换联系方式时，两个孩子蹲在盆栽旁边看蜗牛。辞昭把口袋里的彩虹糖倒出来，挑出橙色的递过去：“这个超甜的！”砚渝接过来，指尖碰到他的，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分开时雨还没停。辞昭被父亲牵着走，频频回头看砚渝的背影，突然拔高声音问：“爸爸！我什么时候能再跟砚渝玩？”
“明天。”父亲随口答。
可那个“明天”，辞昭等了好久。
2022年6月12日，又是一场瓢泼大雨。
辞昭站在咖啡馆屋檐下收伞，手机备忘录停留在置顶的那一条——“砚渝”后面跟着十年的碎碎念，最新一条是今早写的：“雨好大，等你。”
十年间他换了三个手机号，搬过两次家，却始终没删掉这个名字。就像每年6月21日，他总会绕去那家商场，看旋转门进进出出的人，幻想某个身影会突然停在他面前。
街角的路灯亮起时，一个穿深灰衬衫的男人从雨里走过。侧脸的轮廓在路灯下忽明忽暗，鼻梁的弧度、抿紧的嘴角……辞昭的心脏猛地攥紧，几乎是凭着本能喊出声：“砚渝……是你吗？”
男人回头，眼里的陌生让辞昭的声音发颤：“我是辞昭啊……你还记得我吗？”
砚渝沉默着摸出旧手机，屏幕亮起时，辞昭看清了相册里的照片——2012年6月22日的医院缴费单，日期鲜红刺眼。“那天我妈突发重病，我们连夜搬去外地了。”他的声音像被雨水泡过，“我每年都回商场等，可你好像……”
“我在！”辞昭突然笑起来，眼泪却砸在手背上，“我备忘录里，你的名字后面，是十年的‘雨好大，等你’。”
砚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怕他跑掉：“从第一天见你，我就觉得你好可爱。你的脸刻在我心上，十年没淡过。”
“我怕……”辞昭的声音哽咽，“我怕你早忘了我，怕你觉得我奇怪，怕……”
“没有。”砚渝打断他，指腹擦过他的眼泪，“但表白这件事，该我来。”
雨还在下，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辞昭看见砚渝深吸一口气，眼里的认真比十年前更亮：“辞昭，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时间好像被拉得很长。辞昭盯着他颤抖的睫毛，五分钟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又重得能敲碎十年的等待：“我愿意……永远都愿意。”
深夜的客厅，辞昭对着手机里的合照傻笑，照片里两个湿漉漉的人挤在一把伞下，肩膀抵着肩膀。父亲端着牛奶走进来，瞥了眼屏幕：“这男孩是谁？”
“他是砚渝啊。”辞昭抬头时，眼里还闪着光。
“砚渝？”父亲皱眉，“哪个砚渝？”
“就十年前借咱们伞的阿姨的孩子啊。”
“哦——”父亲拖长了调子，突然凑近屏幕，“你们这照片……怎么这么亲密？”
辞昭的耳朵红起来，手指绞着衣角：“Daddy……我好像和他在一起了。”
“两个男孩子？”父亲的声音顿了顿，却没提高音量，“你确定？”
“我真的喜欢他。”辞昭的声音带着恳求，“不要生气好不好？”
父亲放下牛奶杯，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只是震惊，没生气。反正你开心就好。”
同一时间，砚渝的房间里。
“妈，你还记得辞昭吗？”他对着视频里的母亲笑。
“当然记得，那个眼睛圆圆的小朋友。”母亲的声音很温柔，“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在一起了。”砚渝低头，指尖划过手机壳上的雨滴图案。
“真的？”母亲惊喜地提高声音，“那可得好好对人家。明天赶紧约出来吃饭，妈给你转点钱，别小气。”
挂了电话，砚渝看向窗外。雨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照亮楼下积着水的路面，像铺了一地碎银。
他想起十年前那个下午，辞昭蹲在盆栽旁，把彩虹糖塞进他手里时，掌心的温度。原来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旅途。就像这场跨越十年的雨，终于在今夜，等到了放晴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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