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于燕江镇里待了一天一夜。
倒不是自大到认为，只要躲在这里，宫生行就永远找不到这里来了。
“燕江镇算是我祖父的故乡。我父亲喝醉酒后，无意间随口提起的这么几句。祖父祖母在这里和剑阁的第三代阁主相识，三人可谓是一见如故。”
洛参，也就是那剑阁阁主，抿下一口清酒，眯着眼回味了一会儿，继续道：“那两位老人家也是个生性就爱热闹的，族中人死活没劝住，就这么跟着走了。”
陈枕棠不得不想起了叶青，即宫生行的亲生母亲，他的亲师姐。她也是一样的爱胡闹，剑阁还真是一脉相承。
他淡淡地轻笑几声，算是对前辈们的大胆和魄力表以尊重。像蚊子似的这么几声哼哼还是被耳尖的胡二听见了。
他醉的倒不是很厉害，由于先前被陈枕棠轻描淡写地嘲讽了一阵，在饭前，他表示今夜誓死也会守住自己的底线。
“长宁花永不败，就像我胡二的誓言，一杯就一杯！”
陈枕棠和柳下行内心暗暗自语，呵，就算是你把今夜点的酒都喝了，也没人会把你怎样的。
“喂，陈枕棠，你在笑什么？”胡二忽然侧头过来，醉醺醺地盯着他。
“笑你的蠢样。”陈枕棠幽幽地一字一顿回道。
眼瞧着这二位又要吵起来，洛参连忙举起手，朝他俩点了点，“不是说要听我讲故事，把我撂着你俩干什么去了。”
柳下行刚去要了一壶茶，刚回来就看到屋里这幅乱象，也已经习惯了。
空气不知在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只剩树叶摩挲声。
胡二后背倚着木椅，眼皮半耷拉着，头发也被他先前揉地成了乱糟糟一团。茶壶被提了起来，壶口处一片白烟袅袅。
洛参正在为大家分茶。虽贵为一阁之长，但他不像江湖里那几大家的家主一样，剑阁威名赫赫，却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们是一部分，躲在其他角落的又是一部分。洛参盯着渐渐上升的水面，心道，哦，不对，还漏了谁。
他余光不自觉瞟见正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的陈枕棠。
……还有一小部分已经被宫生行抓起来的倒霉蛋们。
“其实……嗝，当初就不该让你去的，这样什么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柳下行刚喝进嘴的一口茶猛地喷了出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还在呐呐自语，几乎是说起梦话的胡二。
“如果是我去的话，肯定把那小崽子在小时候就治的服服的，说左绝不往右，你们也……”
“哎，内什么。”柳下行忍不住插话打断他，同时还谨慎地瞄着陈枕棠那边的动作，只怕这个看似毫不在意的人真的一剑把自己多年的小师叔砍死。
“没事。让他说。”窗边声音平淡，不起丝毫波澜。
柳下行又偷偷瞄了眼洛参，看他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多心了。
“……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装什么装。”胡二懒懒地掀起一只眼皮撇去。
那人站在窗前，却好像要和窗外的景色融为一体，变成一片模糊不清的水雾，蒙蒙地笼罩着这个黑夜。
陈枕棠没反应，洛参也没反应，连这个胡二都把这件事就这么大大方方提出来了，只有他看起来大惊小怪。
于是柳下行也没那么心神不宁了，回到原位，捧起一杯热茶，徐徐吹着，看接下来的一出戏。
陈枕棠可能没那么醉吧，至少他看起来很冷静，和以往差别不大。他上半身靠着凭栏，衣角随风，吹起又吹落。
此时，长发散落，发带飘起，被人捏住一角，轻轻悬在空中。
傍晚还飘留着大片大片的白云，此时都已不见踪影。月光洋洋洒洒，落满一地。
陈枕棠得了这一片宁静，借着微弱的月光，将这条发带上每个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莲绽放，青鸟鸣唱。
施线者手艺极佳，每个图案都缝制地栩栩如生，活灵活现。就连用料也是上等佳品。
“……”
自己的发带竟然都是他送的。
这个‘他’究竟是谁，恐怕只有陈枕棠才清楚，世上再无第二人知晓了。
他耳边又响起胡二那时说的话。
如果很久以前，教导宫生行的人是胡二，是洛参，又或是剑阁中的其他人，事情说不定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状况。
宫生行还会是新的一代天骄，所向披靡，成为太卿宫的主人也是迟早的事。
而自己，则会是个和他关系还不错，偶尔约着吃个饭的小师叔。就像自己和胡二的关系一样。
“哈……哪有如果。”发带被重新绑在发间，一如初见。
……
“外面怎么这么热闹，这些人聚在街上干什么呢？”
“庆衣节吧。”洛参把头探出去望了望，和他们解释，“我记得……好像是很久以前，有位姓衣的高人于此处歇息修行，最后还得道飞升了的故事。老人们口口相传，如今也不知真假，到底是个开心的日子。”
“怎么样，去逛逛？”洛参放下手中碗筷，“就当是融入当地的风土人情了，还要在这待上一段日子，闲着也是闲着。”
那就是不得不去的意思了。洛参想去，其他几人也没什么看法，便出发了。
“哎这位公子，我看你相貌那叫一个丰神俊朗，必是个好命之人。”
路边一支着个小摊的灰袍道人叫住他，话锋一转，又神神叨叨地挑挑眉，压低了声线，故作夸张：“但是吧……你这，啧，这几日怕是有个天降小灾，要是不化解，怕是会有改变你一辈子的可能！嘿嘿，怎么样，要不要来我这看看？”
听到这，这灰袍道人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周围路过的人都听见了几耳，忍不住嬉笑起来，还有人直接冲陈枕棠大声喊道：“公子啊，别理这人！他神经惯了，别见怪。”
“哎！一边去！自己大字不识一个，还来说我，你懂吗？你会看？”那道人急了，正欲张口与那人辩驳上几大回合，却见自己喊住那人一抬腿，已静坐在自家摊前，等着自己看相。
“哼。还是有人识货。”灰袍道人愤愤道。
很快他便恢复了情绪，笑嘻嘻地和陈枕棠聊了起来，问他是何方人士，几时几月出生。
陈枕棠本来也是给自己寻乐子玩，没打算让这人看出点什么，听对面咿咿呀呀算了半天，自己在木桌下闲的敲手指玩。
“您这个嘛，好办！”道人拿起桌上早就摆好的符箓和朱砂，游龙般画了起来，一笔完毕。
陈枕棠捏着黄符的一角，看不出这画的是个什么东西。一般说人是人模狗样，这个吗……
“呦，干嘛呢这是，找你半天，原来在这玩呢。”耳边传来熟悉又欠揍的声音，声音的主人正双手叉腰，探着个脖子站在陈枕棠身后，视线瞄到那符，就着他的手盯了几眼，“这是……”
“哈哈哈哈哈哈这不会是你画的吧陈枕棠！就这水平，你还教人呢，也不怕误人子弟。”
忽略身旁放肆的大笑，陈枕棠淡定地从怀里掏出几粒碎银，冲那道士一颌首，再低头一看，手中的符早就被胡二那个天大的傻缺抽走，忙不迭地找人笑话他去了。
陈枕棠冷笑一声，觉得自己忍了他这么多年也是神奇。
街上不知什么时候，人变得多了起来。可能是燕江镇本来就不大，一个特殊的日子，平常不出门的人也都会选择出来逛一圈。
人群中，一道低沉的笑音不偏不倚，直直撞进陈枕棠耳内。
他猛地一转头，瞳孔不受控制地收缩，手指无意识动了动，神情诧异地望向身后的茫茫人海。
身后依旧如常。
不可能，刚才那是……
人群突然拥挤起来，颇有摩肩接踵的架势，胡二他们几个也不知去了何处。
有好几个小孩钻在人群中奔跑，四周的行人皆是避让，一时间，陈枕棠顺着人流挤到了街边，几乎是后背紧贴着身后那家店的木门。
木门毫无征兆的打开——
陈枕棠周身不受控制的向后倒去。他一皱眉，脚尖正待动作，突然腰间一暖，被人用结实的手臂紧紧环住，稳稳地落入一人怀内。
又是一声沉沉的闷笑，还有熟悉的气味。
那道木门开了个一人宽的缝隙，很快便闭紧，只有门外的嬉笑声依旧。
——啧，真是见了鬼了。
作者爽了，宫生行爽了，棠哥对不起你老公来寻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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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君不归 吾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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