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继续的雨声附和着夜间的微风,堂内红烛忽明忽暗。地底的泥土里升起复苏的气息,从木窗缝隙钻进,淡淡萦绕屋内。
宫生行斜卧榻上,百无聊赖。
第几日了?他想。
在太卿宫联合百家的围堵之下,剑阁那群人还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一群废物。
宫生行垂下眼帘,细密的眼睫遮住他烦郁的情绪,手中把玩的温润珠玉被随意抛在一旁。
——剑阁要护陈枕棠周全,定不会四处逃窜。
他起身,在屋里转悠着。屋内萦绕着淡淡花香,以往的记忆悠悠荡漾,浮上心头。
两人相识这十三年里,陈枕棠就没提起过自己居于何处。这样一个如玉公子,身世竟然比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话本主角还要神秘。
既不知从何处来,又不知走向何处。
睁眼,再闭眼。
出现,又消失。
陈枕棠对他的感情就像落花流水般无意,却悄悄撩拨了少年青涩的心弦。
宫生行一想到那张令人舒心的面孔,嘴角就不由得抿起浅笑。
他眼眸里泛起一丝涟漪,越泛越深。
望向窗外,这时雨下得正密,针尖泛着一点银般往地下掉,窗外春景无限好,只是这雨困住了潭州。
他低笑一声,忽然想起一件有趣,却也颇为无奈的事情。
虽然大家都不信,但其实呢……
宫生行只要陈枕棠与清风明月相伴,从此,便无忧无恙。
……
天鸿历,元春一年。
宫生行只有十三岁,身边无父无母。
那是个极为稀少的和平年代,一切都在趁着平静,飞速变更。
三大宗门拔地而起变为五大家族,各家争先恐后地拉拢有才之人,某座仙山上不时又有高人得道飞升……
尽管如此,这些对年幼的宫生行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他过的一直都不好,没有双亲也算不了什么,因为他还是个半瞎,他看不见。
“错了,在右边。”陈枕棠冷淡的声音突然在空荡的柴房响起,吓得宫生行浑身一哆嗦,将手伸出,又怯怯缩回。
“……你又来了啊。”
“你不是看不清?”屋檐上,陈枕棠一步跳下,脚尖点地,落在花圃旁。
他漫不经心挑起半边眉,一边走来,一边用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半是质问道:“他们怎么还让你劈柴?”
宫生行呆呆的站在原地,低着头轻阖双眼,辨析着他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语气听起来很犹豫:“我……我怕他们说我没用。”
陈枕棠叹了口气,无语。
宫生行有点不知所措了,“那个,我……”
一道凌烈的风猛地劈来,到嘴边的话瞬间被无形切断。
虽然是个半瞎,但也恰好说明了宫生行还是能够看见一些东西的。
比如现在,他就知道了那阵风由何而起。
一把斧头劈开周身空气,径直横在他面前。陈枕棠面无表情,手中举着的正好是宫生行想拿的那一把。
“喏,拿去。”那人道。
宫生行小心地将双手伸出,贴上那把斧头,摸到了上年头的木质手柄,然后握住。
斧头瞬间下坠——
就在离地面不远处,宫生行有些吃力地举起这把斧头,一点一点往上抬。
“谢谢……那我走了。”
陈枕棠面无表情地受了他深深一躬,看着眼前少年凭借路感,晃晃悠悠地往劈柴的木桩移动。
虽然有点担心,但这小子其实表现的很好。陈枕棠背倚几步外的参天大树,树影零星落下,洒了他一身。
过了一会儿,宫生行突然转头。“怎么了,是还有什么事吗?”
“……”
陈枕棠没有出声。
宫生行没等到回应,也没有什么反应,这并不是第一次了,陈枕棠总是自说自话出现,又没头没脑离开。
偶尔一两次不回他的话也是常有的事,宫生行觉得这样也很好。
好自由的一个人,这样很好。
他举起手中紧握的斧头,狠劲劈下——
斧头猛的停在半截。
“喂!你……你吓我一跳。”
宫生行突然把双眼瞪地比平时都大,不可置信般转头。不用耳朵替他辨析什么,他能感受到,甚至是用眼睛模糊的看见陈枕棠面容的轮廓。
那人就站在他身后,两人距离极近。
这人就跟一道风习来似的,上一秒还在树下,顷刻之间又出现在你身边。
斧尖磕在木桩上,宫生行停下动作。
“你……是还有什么事吗?”对于这个莫名其妙的年轻男子,他总是抱着一丝警惕。
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陈枕棠似乎只是个普通的观察者。
再平常不过。
无聊时偶尔来看看他,确定没什么事就又走了。
——他和我,难不成是有什么关系吗?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没走。”直楞楞一句话,砸地宫生行顿了一下。
“你没走,是因为我没听见你的脚步声啊。”他答道。
陈枕棠进一步逼近,“你能听见我脚步声?”
陈枕棠会武功,而且似乎很好,他的脚步声一般人听不见。
“……”宫生行默默抿唇,思索一番后,觉得眼前人应该不是那种,会因为被别人听见脚步声而生气的人。
半晌,他回道:“是。”
陈枕棠抬眼,默默打量着他,宫生行继续道:“我自幼看不清东西,任何事物都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所以我尽量用别的能力去感知周围的一切。”
陈枕棠又开口:“着急劈柴吗?”
还以为会是别的什么。
自己当然不着急劈柴,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只是他闲来找事而已。
陈枕棠环视四周,这里环境清静,这么长时间里,他只听见过偶尔路过的脚步声。
“把斧子放下吧。”他道。
宫生行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周围静悄悄的,看不见的人在寂静的等待中,把一件格外冰凉的物件贴上了他的手心。
他先是被冰了一下,心中一惊,但并未表现在面上。宫生行不动声色地感知着这东西,触摸到的部分细长,用手摸索一番,可以发现这器物雕工精细,哪怕是宫生行这种没什么见识的人也能分辨出,这东西绝非凡品。
怕是……兵器。
陈枕棠将自己的剑塞进他手里,退后几步,“握住,然后试试。”
试试什么?宫生行听到指令,握着那剑,一时间缰在原地。
日光洋洋洒洒,少年洁白的面颊莹着微光,就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玉。
树叶摩挲声此起彼伏,微风拂过两人衣角,一人静静伫立,一人犹豫不定。
突然,它动了。
冰蓝色的剑柄在日光之下,没能粘染上半分暖意。刹那间,宫生行感受到一股清流般的力量从手握处涌上眉梢,溪流般潺潺流向全身……好凉,好清爽。
没有人教导他,是剑。
宫生行轻轻阖眼。
仿佛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般,心灵深处,自己就舞动自如了。
“……”
陈枕棠回到了从前的绿荫下,抱臂倚着那树。
他的凌霄剑只会指导被它认可的人。本想着,宫生行要是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自己也会安心很多。
但——
但什么?我已经把剑给他了,凌霄剑认才,他又是师姐的孩子。
——我本无意惹他入道。
再抬头,是一个从未过眼的,鲜活而富有朝气的宫生行。
他见过宫生行很多回,无论是之前,没被他发现的时候,还是如今两人相处的日子里,都没有这份活力。
——原来不是他天生避人喜静,而是他弄丢了这份少年人的幸福。
眉目舒展,眼尾染笑,瞳内灵光四射。有那么几瞬,陈枕棠看的几乎是愣在原地。
果真是,故人之子有故人之姿。
宫生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乌发间布满晶莹的汗珠,有几滴滚落脸颊,落在地上。
陈枕棠这才意识到,一套完整的“飞鸿惊云”的招式已由凌霄剑带领着,被这小子耍过一遍。
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看的入了迷,结束后竟还困在那套,行云流水的剑招之中。
剑。陈枕棠“啧”了一声,心觉自己真是出门前被胡二扔来的那几个苹果砸昏了头,把凌霄剑给宫生行玩,恐怕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未来不适合出现一把剑。
陈枕棠抬起右臂,张开五指。
顿时,剑灵感受到主人指令,自动召回。
手中剑顷刻脱手,宫生行稍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陈枕棠收回了那把剑。
莫名的,来了一阵清风,有什么东西刮到了宫生行脸上了,滑过了他半张脸。
他脖颈往后一躲,连忙伸手去抓——
滑溜溜的。
“给你了。”
那人周身带来那种感觉没了,陈枕棠消失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
宫生行将抓住的丝帕攥在手心,面无表情垂下眼帘。
风还在温柔地轻轻吹拂,明明是和刚才一样的温度和场景,他突然觉得缺了点什么。
宫生行将丝帕仔细地收在贴身内兜,转身,再次走向先前的木桩,握上那柄沉重的斧头。
一切,又该回到正常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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