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生行见他紧闭双眼,唇色发白,模样好似忏悔。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自己离陈枕棠较近的那条手臂。没想到,这轻轻一瞥,竟让他有些愣神。
他怎么把自己送他的发带系上去了?那一瞬间,宫生行脑内划过许多,心中涌出一种巨大的荒诞之情——
我都伤成这样了他还不打算留下来?!
“咳、咳咳。”
陈枕棠猛地睁开双眼,尽管眼前还是湿润的一片,但在那层蒙蒙水雾之后,他看见宫生行的头轻轻动了一下,似是离他离得更近了些。
“……你怎么来了。”
“宫主觉得我该何时来?”陈枕棠侧过头去,借着黑暗的庇护色将眸中微光扫净。“还是宫主觉得,陈某人根本没资格来。”
大殿内寂静一片,宫生行不着急应对陈枕棠的话语,病伤让他几乎动弹不得。他长叹一口气,腹腔伤口扯地他隐隐作痛,额间顿时冒出一层薄汗。
“不。只是如今这模样,让陈公子见笑了。”
一声从未出现的“陈公子”瞬间凉透了陈枕棠半边身子的血液,扎出了他全身的千疮百孔。
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表情回的宫生行。
想要断绝关系的是他,后悔莫及的人也是他。
只听见大殿里响彻那人声音,携着无可奈何和客气疏离。字字嗡鸣,痛彻心扉。
陈枕棠从未觉得时光如此漫长,就像是要将一辈子都交代在这里。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宫生行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来。”
陈枕棠神情恍惚,却在听到问题的那一刻,不可置信地看向了躺在床上的宫生行。
宫生行依旧要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以前的自己给不起,不敢给。
直到如今,命运让陈枕棠再次站在人生的岔路口。踌躇着,徘徊着。
他视线下垂,看见了自己系上的那条丝绣发带。那是他以前最宝贵的东西。
宫生行以为自己不会再等到他的答案了,他闭了闭眼,缠着血色布条的手指微微颤抖,正欲动作。
那人在一片沉寂中缓缓开口。“你还有更好的选择。”
“没了你吗?“宫生行笑笑,“那还不如让我现在就断气。”
内心深处,从始至终驻扎着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陈枕棠曾躲在里面,躲过了浪涛海啸,烈火怒风。
在一次又一次的袭击中,他天真地将一颗真心掩埋不见天日的地底,以为这样就能永保安宁。
——但他未曾料到,那颗心脏从埋进地底的那一刻就开始发芽破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肆意疯长。
终于,成为了冲破陈枕棠最后一道防御的尖锐利器。堡垒四分五裂,化作灰烬。
陈枕棠再也说不出一句拒绝宫生行的话了。
……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洛参?”思来想去,在回燕山镇的路上,陈枕棠在深度考虑之后,还是问出了这个他疑惑了许久的问题。
“嗯……”宫生行静默片刻,喝下一口清茶。
陈枕棠紧盯着宫生行那张无比俊俏的帅脸,他太清楚这人此时的状态代表着什么了。
要么是打算编织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让自己挑不出毛病,要么,就是在考虑如何委婉的将事实告诉他。
宫生行面部表情控制的实在是天衣无缝,连半分端倪都未显露。
最后,宫生行看了一眼对面翘着腿,双手抱怀,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的心上人,在长叹了一口气后,还是无可奈何一摇头——
“我每次见到洛参,都觉得这人与你关系古怪,明明看起来关系不大的两个人,合作起来居然超乎想象的熟稔……”
如同一道天雷击中陈枕棠的头顶,刹那间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嘴角不大自然地弯了弯,“哦,这样,他啊……”
陈枕棠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洛参证明点什么,但是凭着两人的关系,还真没什么好证明的。
毕竟,洛参可是……哈。
宫生行怕是对洛参的存在憋了很久的怨气。
从不准提起与洛参相关的事,到不准提起这个人,再到陈枕棠发现自己想提到“洛”这个姓氏都要考虑一二了。
陈枕棠不但没有觉得宫生行吃了三百里的飞醋,反而津津有味地配合,真就把自家阁主忘在了脑后,这就像是给一只时刻都有可能炸毛的小老虎顺毛似的,乐此不疲。
等到二人一路逛会燕山镇,已经到了孟夏。
那三人如今一个忙于当镇里的教书先生,一个种地炒菜自给自足,最后一个,每天东走走西转转,碰见吵架的就劝劝架,没事儿就当起木匠,手艺精湛到三座山外的人都要找他。
就像是完全忘记还有陈枕棠这么个人一样,到了燕山镇,三人齐刷刷谁也看不见,都在各忙各的。
“你解开悬赏令了吗?”陈枕棠转头,“这架势,他们是打算长居燕江镇了。”
宫生行从小贩手中接过两支糖葫芦,帮陈枕棠把他那串上裹着的糖壳敲掉,这才递过去,“你若是也想的话,我们也可以住着。”
“不了,心烦,”陈枕棠嘴里嚼着让人牙酸的红山楂,满不在乎道,“尤其是胡二。”
三条街外,好端端在自家院内浇肥的胡二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凉风吹过,摸了摸头。
所以,洛参到底是谁呢?
真正的答案在宫生行当晚与洛参几人碰杯之前,剑阁之外的任何人都不曾踏进真相一步。
洛参还是一副笑哈哈的模样,一身灰袍披着,除了皮肤上的皱纹能看出他的年纪,光凭身材和神气的模样,怕是没谁能看出他年龄的秘密。
“来!叫爹!”
宫生行维持了二十多年的面具终于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瞬间粉碎的一干二净。
身旁就是嘴角已经有忍不住上扬趋势的陈枕棠,心虚地不敢对上身边恋人的炽热目光,还剩两个发了狂拍着桌子笑晕在地的胡柳二人。
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了,千年一遇的场景谁不看谁可惜。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好啊。
“小棠随的是母姓,她母亲去世得早,一直由我和身边的亲人把他带大。你母亲,小棠这个应该给你讲了,也就是我的师妹,特别喜欢小棠,总嚷嚷着哪天有了孩子,一定要和小棠结个伴。”
洛参笑了两下,摸了两下鼻子,哈哈道:“不过,现在看来,你母亲的遗愿的确得以实现了。”
陈枕棠:“……”
宫生行:“……”
饭后,两人围着燕江镇慢悠悠绕圈,散步闲谈。
在这里,你能听见燕江奔流不息的波涛声。树上蝉鸣不止,草丛中偶尔穿过一两只小动物。
夏天的风很神奇,似乎真的可以抚平人的情绪,化腐朽为神奇。
“你曾经带我看过海。”
“嗯。”
“御剑到了隔壁城中,天色黑得你我都分不清彼此,你便干脆带我躺下,倾听着浪花翻滚,呼吸着海的味道。”
陈枕棠轻笑一声,“海的味道太腥了,当时躺在沙滩上,我有点后悔带你来了那个地方。”
宫生行拉着陈枕棠的手,缓缓摇头:“不,我觉得很好。”
他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半瞎,用剑捕捉周围的微动,用快于常人的反应判断着下一步的进退。
那天的风和浪,他都收到了。
“你曾经和我说过,一直蒙着我的从来不是那一双不能分辨的眼,而是我的心。”
“如今,我眼里的烟波终于散尽了。”
全文完。
全文完,诸位看官下本见。
ps:这本写了后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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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君心亦是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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