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日暮。
伴随着宫门缓缓关闭,宫中殿宇依次亮起火烛,灯光明亮,驱散夜色,却无法让魏湘感觉到一丝温暖。
魏湘身上仍旧穿着染血的儒衫,肚子咕咕叫着。跪在地上的膝盖已经麻木到没了知觉,但每当魏湘想要坐到地上时,站在面前台阶上的大太监就会轻声咳嗽,提醒魏湘不要耍小聪明。
魏湘双手撑住地面重新跪好,无比怀念九越书院的日暮。
日暮下课,食堂里饭菜飘香,一路奔跑,书院的灯火亮起,全是同窗的欢声笑语。
如今此地,灯火更亮,却只有万般死寂。
她与八王妃之前在宫中见过,八王妃当时其实也没太认出她来,可能是因为也快有一年没见了,她在书院这大半年长高了许多。
不过八王妃因为她那句话慎重了几分,又从京兆尹的官员口中得知之所以京兆尹的人会跟着她来找人是因为杜相的吩咐,这才一来二去想起了她是谁。
不过魏湘看得出来,八王妃其实想装作根本没认出她来,好让人先杀了她的。
但在她准备亮出公主令牌时,父皇身边大太监忽然出现,将她从院子门口带走了。
被带回皇宫,她料想是杜相那边发现她闹得事情有些大,所以直接告知了宫里。她想过被带回来之后会要承受些什么。
天子一怒,就算是女儿,也得掉层皮。
但回来之后,大太监就通传了父皇的旨意让她跪在大殿门口。
一跪就跪到了天黑。
魏湘不知道还要跪多久,打算实在熬不住就装晕了,把自己跪成瘸子那也太亏了。
思考着怎么倒下比较逼真时,大太监从殿内走了出来。
魏湘急忙重新跪好,“父皇愿意见我了?”
大太监点头,让魏湘进殿去,魏湘急忙站起来,双膝发软又摔了一跤,大太监也不扶,任由魏湘自己重新爬起来一瘸一拐走进殿里。
“父皇……”
魏湘刚进殿,还没看清她父皇坐在哪个位置,眼前便飞来一个黑影,紧接着额头剧痛,耳边琉璃盏也碎得四分五裂,脚下全是碎片。
魏湘吃痛哼了一声,便听到了父皇的声音。
“孽障东西,跪下!”
魏湘不敢捂头,直直便跪在了一地碎片里,碎琉璃片一点点扎进膝盖,魏湘疼得咬破了唇,双手死死攥住了衣角,一声疼都没喊出来。
额头鲜血慢慢淌下,顺着睫毛掉进眼睛里,视野变得猩红起来,魏湘也终于看到了她许久未见,却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冷漠至极的……父皇。
“你为什么不在清净庵?若不是今天出了这样的大事,朕竟然还不知道朕的公主竟然违背旨意私逃下山,还女扮男装在书院与一群男子待了数月!简直荒唐至极!”
“定荣你可知道这件事传出去,会让整个皇家颜面尽失吗?”
颜面尽失?
魏湘心里冷笑,父皇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她为什么要下山吗?
“父皇,是我私逃下山,但父皇可知,那清净庵是什么样的可怕地方,如果不是我先行逃下山,怕是早就死在那庵堂里了。或许到时候父皇会以为我是病死的。病死的也好,不至于让皇家颜面尽失!”
又是一个琉璃盏被砸碎在魏湘跟前。
魏湘却全然无所谓。
“父皇,当初珍荣侮辱我外祖在先,我将她推下水,父皇只是惩罚我让我去荒山庵堂,对珍荣可有一点惩罚?父皇只关心我丢了皇家颜面,却不关心我为何逃下山?”
“父皇还不知道,那庵堂虽然早年是皇家庵堂,但早已没落,如今的主持惠良更是干一些害人勾动,已经被京兆府抓了。父皇也不好奇,我为何要下山吗?”
父皇:“休要说这些无用的,你逃下山定然是不甘庵堂清苦!”
魏湘眼中含泪,眸光冰冷:“庵堂清苦和深宫孤寂比起来算不得什么,我逃下山是因为珍荣想杀我——”
魏湘话音未落,第三只琉璃盏便砸了过来。
这一次魏湘没有当木头,而是直接趴下躲开了。
皇帝震怒。
“你反了!”
魏湘抬头,第一次在未得到父皇允许的情况下,目光直直地看向了自己的父皇,没有一丝避让。
“我的话父皇信与不信都没关系,私逃下山是我的罪过,我认!但这一次魏天楚的事情,我没错,整个京兆府的人都可以证明,是魏天楚和薛家践踏人命,肆意施暴,违背我大越律法在先!”
“如果非要为魏天楚的受伤找一个人来承担罪责,那这罪,也由我一人承担,与京兆府,与九越书院的每一个人都无关!”
宫殿阔大,魏湘的声音在偌大的宫殿内回荡,惊得站在殿外廊下的大太监都屏住了呼吸。
他想不明白,这定荣公主以前在宫里也算的谨小慎微,从不敢在陛下面前冒头,怎么离宫一年,胆子竟然如此之大了。
殿内,帝王盛怒。
“你承担,你如何承担?你从前在宫中安敢如此口出狂言,目无尊卑?定然是书院里那些人蛊惑人心,将你教成这般!”
“你给朕滚回庵堂去,日日颂佛念经,非召不得回宫,若再敢私自出逃,便褫夺封号,贬为庶人。至于魏天楚一事,九越书院书生行凶伤人……”
魏湘一把抓起地上的琉璃片就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父皇今日若是颠倒黑白,要让九越书院的人替我背这个锅,那定荣也无颜面继续活着,堂堂公主一命,总抵得上八王叔一个儿子的半条命了吧?”
“你敢!”
皇后的宫女来打探消息,大太监正在忽悠,突然听到殿内皇帝一声大喊,急忙丢开了宫女跑进殿内,大殿之内瞬间乱成了一团。
……
三日后,京兆府无罪释放了陈策,盛梅等一干人。薛家的青楼被封,老鸨一人担下了所有逼良为娼的罪责,自裁在大牢之中。
魏天楚从整件事里消失了,没有人追究他虐待陈策的事情,也没有人追究他究竟是被谁给砍伤了,对于这件事的细节,从京兆尹到八王府,全部噤声。
虽然一切风平浪静下来,但是这个新年,并没有人过得快乐,就连向来有东西吃就没什么忧愁的胡临风,也难得愁眉不展。
“魏潇会不会死了?”
“我们真的不给他烧纸吗?”
“我都瘦成玉树临风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
那日之后,一连数月,没人再见到魏潇。陈策原本是要回崖州老家的,因为重伤所以在书院躺过了新年,直到春暖花开,最后一场雪也化了,他才能在不用拐杖的情况下重新走路。
但魏潇依然没有回来。陈策他们想办法去京兆府打听消息,差役却不耐烦地说没回来那就是死了,得罪了八王爷那样的权贵,悄无声息被弄死实在正常。
陈策开始变得很沉默,人一天天瘦下去,却有好像和正常人一样上课,行动,但所有人,迟钝如胡临风也察觉到了陈策的不对劲。
以为是陈策生病了,胡临风找了王宗问,谁料王宗只说了一句:“心病无解。”
胡临风:“咋就心病了呢?”
直到他半夜起来小解,发现书院廊下亮着等,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陈策大半夜不睡觉在烧纸……
烧的倒不是纸钱,而是一卷又一卷笔墨未干的经文。
陈策的心病,是悔恨愧疚自己连累了魏潇,导致魏潇生死不明。
或许,其实大家都觉得,魏潇活不了了。
可是……陈策明明是最不把怪力乱神挂在嘴边的人,他以前去寺庙,也不烧香拜佛的。
胡临风也不敢打搅,悄悄回屋装作没看到。
一晃眼到了清明,书院放假,胡临风却发现陈策收拾了要出远门的包裹,包里还有把柴刀,以为陈策是愧疚到了极点准备自裁谢罪,吓得也不回家了,拦住了陈策就是劝。
虽然大家是兄弟,但是没必要黄泉路上去陪魏潇啊!
陈策哭笑不得,抢回包裹解释说自己只是要去趟小清山。
“小清山那荒郊野岭,你一个人清明去不怕撞鬼?去那里做什么?”
陈策:“我是在那里遇到的魏潇,我想着也不知道他家在何处,打算去小清山给他做个衣冠冢。”
胡临风听到这话却还是不放心,于是非要跟着陈策一起去,陈策也没拒绝,他真不打算去寻死。
若是他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魏潇的牺牲?
如今的他不能拿八王府怎么样,也不能拿魏天楚这种罪行确凿的恶人怎么样,说到底是因为他太弱了。
魏潇说得对,他需要变得更强,才能真正地去护住更多人。
所以,他不能再这么颓废下去了。
去小清山,和魏潇做个告别,然后,继续往前走,等来日,为魏潇报仇。
而此时,云遮雾绕的小清山顶,庵堂里烟熏火燎,被认为已经死透了的魏湘顶着一脸烟灰从厨房跑了出来,咳得半条命都没了。
她身后还跟来一个脑袋光秃秃,脸盘圆圆的小尼姑,白白的脸上也是一片漆黑。
小尼姑沮丧极了,抹着眼泪控诉魏湘。
“都说了公主不要进厨房,银碗一个人可以忙得过来。现在厨房都烧了,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魏湘心虚,擦着脸安慰小尼姑:“没事儿没事儿,我一会儿打个鸟,咱们中午开荤!”
银碗更绝望了……
尼姑庙里开荤,菩萨会生气的啦!
院门口,刚刚从竹林挖了笋回来的盛梅和盛雪噗嗤一声笑了:“公主,我们刚挖到了新鲜笋子,中午不会饿肚子。”
已经不会写文案了,怎么写都不对[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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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孽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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