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车子沿干诺道中驶向海底隧道，钠灯一盏接一盏地往后退。邝千渝的表情比来时松弛，像刚被海风吹散了郁结，甚至带点餍足后的惬意。不再故意沉默，也没玩手机，只是一路轻轻叹气。
施廷桐以为她还没放下，问：“在想那个人？”
“不是。”邝千渝现在提起他只有火气，没有留恋，“我在想，以后我到底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
好问题。
社会上的精英她嫌装，学校里的学霸又嫌木讷，总之是谁都看不上，但又十分勇于尝试。
“横竖得比这个强。”施廷桐从不吝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邝千渝被说得没面子，嘟囔：“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呢，一次小小的失败而已。”
“你也不是初次尝试了。”施廷桐继续拆台，“去年不是有一个还不错？年纪和你差不多，执牌牙医，有自己的诊所，为人也算利落。我看你爸都挺满意，本以为能让你安分一阵。结果一样，没多久你就觉得和人家没有灵魂共鸣，分了。”
她都快忘了的人，施廷桐却如数家珍。
“可是那个人真的很无聊啊，几句话说不到一块儿。我去他诊所三回就和前台姐姐混熟了，他连人家有没有小朋友都不清楚，真不知道每天在忙什么。”邝千渝歪过头看他，“至少跟你还能说两句身边人的八卦呢……难道你觉得他很配得上我？”
“那倒没有。”施廷桐否认得很快。估计在他和邝父眼里，就算英国王子想跟她谈，他们也要嫌人秃头——没谁配得上。
“那不得了。”她又把头歪回去。
“不过呢……”他松口，“万一你真跟谁结婚，我给你打制一对足金龙凤镯。”
“就一对镯子？”她挑眉，“你可真小气。”
回到学校的办公室，长条桌上图纸和资料堆成小山。已是午休，仍守在案前的人只剩一个。
裴雯听见开门声，见是施廷桐，放下饭盒，用纸擦了擦嘴角的油，边嚼边招呼：“吃了吗？”
“还没。”他把外套搭在椅背上。
早上厨房只剩一块牛排，他光顾着给邝千渝做吃的，一股脑把自己忘了。
“上午进度怎么样？”他一回来就谈工作。
裴雯把放远的资料抽来，前翻几页，小心不让饭里的油溅到图纸，“还行。数据收集的可实施性已确认，接下来要安排几个学生外业采样——地点两个街区：中环遮打—皇后大道立面测绘，湾仔海滨风环境记录。需要两天工作日 一个周末，每天三个时间段轮班采集。时间戳要公证，回头我再和教务对一对。”
“嗯。这个课题的关注不小，学院和资助方希望方法学过硬，节点要准时。能严就严，中期报告按期交。”他说着，拿起震动的手机，看见未读消息。
邝千渝已经把那人的背景材料发来，还附了照片。
裴雯正好起身找资料，余光瞄到屏幕：“谁啊？还挺帅。邝小公主的男朋友？”
“前男友。”施廷桐先纠正，把图片存进相册，又惊讶地扫她一眼——“你认识？”
“不认识，我猜的。”裴雯耸肩坐回去，继续扒饭。
他举着手机，等她给个解释。
“很好猜啊。除了她，谁能让你大清早接个电话就擅自离岗？我们共事两年，每回都这样。她一谈恋爱，你就像死了一样，改论文时恨不得脸上写着‘统统重写’。”裴雯学他给学生改作业的样子，手指在桌上轻敲，眼里全是揶揄，“你明年就到终身教职评定了，按你现在这个样子，十拿九稳，有的是人眼红。做得这么明显，也不怕被人收风抓小辫子？”
“反正我是他们家的‘党羽’，殷勤一点情理之中。”施廷桐回了邝千渝消息，拿起身边的资料。
裴雯被他这句噎住。如今最忌讳的就是利益冲突、裙带嫌疑，他不光做，还敢说：“好家伙，你真是什么词都敢往外崩啊。”
“你也可以试着去投诉我被潜规则，为了教职给邝院长当学术妲己。”裴易徵不徐不疾地翻到下一页。
“是学术嫪毐！”
“呵，你要这么较真，那我也是学术韩嫣、学术董贤。”
“……我怕了你了。”裴雯觉得他今天有点疯，端着饭盒往远处挪开，木椅在地上划出一道声。
他看她的反应，不意外地低笑。连他自己也知道，刚才那种什么都敢往外捅的样子，像极了那个小疯子。
有几年了。
他回想，初见邝千渝，她还在读中四。他本科刚毕业，母亲说自己谈了恋爱，小心翼翼地宣布这件事。他看见母亲多年难得的开心，也就点头，说和那边一起吃顿饭。恰逢在中环一间会所用餐，遇到放学回来的她，便一同坐下。
他管邝千渝的父亲叫“邝教授”。后来他读完博士，凭实力留校，又与邝父在专业上处到一处——关系更近了。再叫“邝教授”太生分，索性按对方意思改称“叔叔”，久而久之也就习惯。
只是，他母亲和邝父的关系持续了那么多年，他也从没叫过邝千渝“妹妹”。
不那么熟的时候，她按长辈的说法叫他“廷桐哥哥”。自从两人关系发生些微妙变化，便直呼其名。
邝千渝把他当什么？可能是早恋的挡箭牌、烂摊子的清理员、父亲女友的儿子，还兼职保姆、保镖与临时秘书——凡是邝父与他母亲照拂不到的地方，都由他一一代劳。
电话线那头的外卖送达，他顺手点了份午餐。拿回来时，忽然想起什么，又给邝千渝打电话。
“干嘛？”她在家里拣洗草莓，摘去绿蒂往碗里丢，垃圾桶里堆了一层叶蒂，对电视剧里的搞笑桥段乐不可支。
“你跟他……有发生过关系吗？”施廷桐问。
“谁啊？”
“那个人。”他回忆她发来的资料，“许皓林，你那前男友。”
邝千渝嘴里含着一瓣橘子，反问：“情侣同居，你觉得呢？”
——他把电话挂得很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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