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宜与父亲将近亥时四刻才回到家中,父女二人踏进家门时,俱是紧皱眉头,一言不发。褚母一见这情形便知是宫中出了事,未曾想竟是刺客潜进了宫里刺杀。
“宫中守卫森严,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褚母惊道。
褚父沉吟片刻,低声道:“今日这波刺客明显是有备而来,进了大殿后直冲义王,听圣上的意思……恐怕是宫中有内应。”
褚宜心中一紧,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难道也有这等胆大包天之人?义王究竟为何引得一波又一波的人刺杀,他的仇家到底是谁?
褚宜脑海里又闪过上元节那日与她相撞的那抹黑影……
唯一的线索吗?
“左右都是那些权贵的事,夫君近日务必当心,莫要被无端牵连才好。”褚周氏良久又开口,话中带着忧虑。
褚济叹了口气,摇头回道:“朝堂之事哪里容易避开呢?事关皇家安危,此番必定是要彻查到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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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之后,连着好些日子,褚宜都未等到寿康公主的邀请,她倒是不急,仍旧和往常一样吃吃睡睡,只偶尔的睡梦中眉头微蹙,透出一丝不安。
日丽风和,春风拂面。
褚宜终于在二月初八这日收到了公主的邀请。寿康公主亲笔写的请柬上言明她已备妥一切,邀她明日入宫一叙。
然而,二月初九这日清早,褚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金甲卫佥事柏浔。
今日的柏浔未穿官服,而是一身素白长袍,腰间系一条暗红玉带,更显清俊。他被下人引进府门时,翩翩有礼,神色从容。
褚济见状心中纳罕,仍客气地出堂将客人接入正厅。
“柏佥事光临寒舍,招待不周烦请见谅。”褚济笑着寒暄。
柏浔行了一礼道:“褚伯父不必多礼,是晚辈未曾提前递拜帖过来,失了礼数在先,请多担待。”
“不妨事。只是不知柏佥事今日前来有何要事?”褚济问。
“那日宫宴褚小姐救了柏某一命,某曾承诺过要亲自登门拜谢她,只是这些日子一直不得空,这才耽误至今。晚辈冒昧,想请褚小姐出来一见,亲自道谢。”
一番话说得再周全不过,褚济听后思索片刻,于是派人去叫了褚宜。
这厢褚宜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原是她瞧着日头好,搬了一床软塌在屋前,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
采云上前轻轻唤她:“小姐,前院来客,老爷让你过去一趟。”
褚宜缓缓睁开双眼,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采云帮她理了理鬓发衣裳,便扶着她去了前院正厅。
她随着采云缓步走进正厅,抬眼便瞧见柏浔端坐在客座上,一身素白长袍衬得他比之前更加干净俊雅。
柏浔见褚宜进来,起身微微一礼,笑意盈盈却不失恭敬:“褚小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他身上若有似无的菖蒲香气随着行礼的动作飘入褚宜的鼻腔。
褚宜自小就对气味十分敏锐。
她福身还礼,语气淡然:“不知柏佥事有何贵干?”这话说得不太客气。
柏浔神色温和,微微一笑:“柏某来谢褚小姐宫宴那日的救命之恩。”说罢眼神示意身边的随从金泽将答谢的礼品交给了采云。
“柏大人客气了,当日你也及时赶到救了我。事情已了,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褚宜回道。
柏浔闻言,眸子闪过一丝深意,意味不明地说道:“事情并未结束,圣上下令彻查。此案已交由大理寺查办,只是义王府与皇宫的刺客并非出自同一派,从头查起着实难有头绪……”他语气稍顿,“若是小姐想起了什么,随时可以派人给我捎信。”
褚宜哪里听不懂他的意思,这是认定了自己知道线索,逼问来了!
“圣上既交与大理寺查办,似乎……与大人并无干系吧。”褚宜佯装不解。
柏浔怎能听不出少女的言下之意,淡淡笑道:“不错,与职务上某确实无权干涉。然于情理上,我却无法坐视不管。”
“糊涂!柏佥事自小在义王跟前长大,两家又是世交,佥事与义王情如父子,怎会与他无关!”一旁的褚父对两个年轻人之间隐隐的敌意不甚明白,但他怕女儿开罪这位将军府世子,于是出言训道。
“小女若是想起什么,定派人前去告知佥事。”褚济客气地说。
褚宜抬眸,正对上少年探寻的眼神。两双同样漆黑的眸子对上,二人皆无避开之意。
褚宜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一定。”
正言语交锋间,忽听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小厮匆匆进来回话:“老爷、小姐,公主的马车已到府门外了,说来接小姐进宫一叙。”
褚济闻言,眉头轻皱,看向柏浔:“柏佥事,这……”
柏浔微微一笑,起身拱手道:“公主相邀,柏某便不叨扰了。”
褚宜神色淡淡,正欲福身送客,却见柏浔忽然转身,
“说来也巧,某正好也要进宫复命,不如同行?”
褚宜不说答应与否,只问了一句:“复的什么命?”
一旁的褚父听见女儿质疑的语气,面露尴尬之色,训道:“怎可这般无礼!”
不过他倒是觉得与柏浔一同进宫并非坏事,柏浔乃柏老将军的独子,与宫中那几位贵人关系也非同一般,自家女儿又对他有救命之恩,此番进宫有他帮衬自然是好。
于是他又转头对柏浔说道:“既然如此,便劳烦柏佥事了。小女言行无状,进了宫还望佥事多提点。”
“伯父客气了,对待救命恩人某自然是尽心竭力……”
“柏佥事公务繁忙,小女不敢耽搁。”褚宜打断道。
“褚小姐多虑了,只是顺路,并不耽搁。”柏浔回。
褚宜还想再说,却被父亲褚济打断:“好了,快启程吧,莫要叫公主久等!”
她无奈,迟疑片刻还是出门了。柏浔也不紧不慢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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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家的马车缓缓驶向皇宫,而它的身后一直缀着两匹黑马,正是柏浔与他的贴身侍卫金泽。
他二人离褚家的马车不远不近,像是护送又刻意保持距离。
车内的褚宜正闭目养神,只当不知道跟在车后的人。直到进入宫门下了马车,她才发觉柏浔已先一步等在一边。
别以为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褚宜心中暗自腹诽。
她走近柏浔,微微一笑道:“多谢大人一路护送,既然都送到此处了,不若再为我多引一段路吧。”
似是没想到褚宜会主动邀他同行,柏浔愣了一瞬。
二人又在这条宫道上并行,只不过那日夜色浓重,而今日却阳光甚好,连带着两人也有不同往日的明媚朝气。
“有话对我说?”柏浔开口,他早已料定褚宜此举有话要说。
褚宜暗讽:“柏佥事一早便带着心中的盘算去我府上,如今又一路护送至宫中。也许马上还要与我一同去公主的席面,如此费心,怎能让大人无功而返呢?”
谁知柏浔闻言却勾起唇角,缓缓道:“褚小姐把某的心思猜透了,柏某却不懂小姐的想法。刺客如此嚣张,不管是义王还是圣上,已然都威胁到社稷了,难道褚小姐还要将你知道的线索藏着吗?”
“小女子才疏学浅,不懂得什么江山社稷,只知道安危!我和我家人的安危!你们这些权贵之间的利益纠缠,却能叫我们这些无辜之人平白被牵连,甚至枉送性命。”褚宜顿了顿,“我的确又想起了一些东西,但你能保证得了我们的安危吗?”
这番话说得着实直白,但她本就是个“言行无状”之人。
“你父亲褚济在朝为官,江山社稷岂能与他无关,与你们褚家无关?只要你说出你知道的,你褚家的安危柏某负责到底。”
褚宜堪堪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少年人。
只怕到时刺客先屠了她一家。
“公主住的宫殿怎么走?”褚宜站在分岔道问柏浔。
似是未想到少女如此迅速地转移话题,柏浔一时未反应过来。正要回答时却有内侍匆匆赶来,原是公主派来为褚宜引路的。
褚宜跟着内侍走,却见柏浔也慢悠悠地跟了过来,看样子也要去公主宫里。
“柏佥事不去圣上跟前复命吗?”褚宜问。
柏浔征了一瞬回道:“不急,这个时辰圣上还在处理今日的政事,先去给皇后娘娘问安。”
一旁的小内侍很会察言观色,听得此言便告知柏浔说:“佥事,皇后娘娘此时正与公主同在乐安宫。”
“原来在公主的宫里,那便带路吧。”柏浔点了点头。
褚宜暗暗地白了柏浔一眼。
不出一炷香,内侍便将二人带至乐安宫。
寿康公主乃中宫嫡出,也是皇后唯一的女儿,自幼便最受圣上的宠爱,宫殿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奢华精致。殿内不时有丝竹声传出,内侍朝二人行礼道:“二位贵人请入殿,公主殿下已在殿内等候。”
柏浔与褚宜一同踏入殿内,只见皇后端坐上首,面容慈祥;寿康公主一袭绛色华服,眉目如画,笑意盈盈地看着进来的二人。再瞧一旁下首的席位上张暮蝉也在。
褚宜与柏浔二人行礼问安,寿康亲自上前扶起褚宜,又颇为惊喜地问道:“明尘哥哥怎么同褚姑娘一同来了?”
“臣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听引路的内侍说娘娘在公主这里。”
“你有心了,本宫无恙。”皇后慈爱地看着柏浔,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就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她又把目光投向柏浔身旁的褚宜,只见这二人皆着素色衣裳,俱是容貌昳丽,此刻站在一起,竟莫名的登对。
“今日是寿康第一次操持宴会,虽说只是家宴的规格,只是本宫这做母亲的到底有些不放心,才来把把关。既然你们都到了,本宫便先回宫了,莫搅扰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兴致。”说完便笑着带人离开了。
只是从褚柏二人身旁走过时,她不免又多瞧了几眼。柏浔与褚宜心中皆是一团疑云。
“来了正好,你们都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这宴席就是为你们而设的!”公主高兴地催着大家入席。
一旁的张暮蝉这时也忍不住上前握住褚宜的手:“褚姑娘,我本想去你府上拜谢你的,谁知这些日子我爹罚我闭门思过,今日公主说情我才有机会出来,你可会怪我?”她一脸歉意地看着褚宜。
褚宜有些疑问:“你何错之有?” 明明是那些人污蔑的。
张暮蝉闻言却默默地低下了头,褚宜便明白了七八分,张太傅这是恼她被人陷害却没有自保的能力。只是那时风波未平,闭门思过何尝不是一种保护呢?
褚宜看着张暮蝉,开口安慰道:“好啦,都过去了。上次你说把我当作朋友,怎得还与我如此生分,以后叫我小名阿绥便好。”
“阿绥?好特别的名字。”寿康抢先开口,似乎很喜欢这个名字。
张暮蝉有些腼腆道:“好,那阿绥以后也叫我阿蝉便好,爹自小就这样叫我。”
三个少女之间你一言我一语的畅聊着,气氛逐渐热络。
一旁无人注意的柏浔默默在心中念道:“有狐绥绥,在彼淇梁。”而后他仿若看见褚宜化作一只小狐狸的模样,长吁短叹地走在淇水石桥上。
他想着此番画面,嘴角不禁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倏地一道唱喝声——“太子殿下到!”打断了少女们的欢声笑语。
褚宜、张暮蝉与柏浔起身行礼。
寿康三作并作两步地上前挽住太子的左臂道:“皇兄今日怎么得空来我宫中了?”太子李朔是圣上的嫡长子,能力出众,很早便入主了东宫,兄妹俩一母同胞,虽相差四岁却感情甚笃。
“听闻皇妹今日做东,又亲自操持设宴,孤有些好奇便来凑个热闹,诸位不介意带孤一个吧?”太子玩笑道。
“太子殿下能与臣等一同畅饮,实乃是臣等之幸。”柏浔回道,语气轻快又揶揄,好似在与朋友交谈。
李朔用手指着柏浔点了点,“好你个柏明尘,有些日子不见,也学会奉承孤了?”言语间并无责怪之意。
褚宜听着,自然也明白他们之间的交情匪浅。张暮蝉却有些不自然地落了座,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她此时却安静地饮着酒水。
“想必这位便是褚小姐了,确与母后所说的一样,灵秀动人。”太子出言赞美。
褚宜恭敬回道:“太子殿下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
“莫要谦虚了,褚小姐和明尘当日出手帮了阿蝉,又挺身救下孤的母后与皇妹,孤代母后皇妹还有阿蝉敬你们一杯,聊表谢意。”太子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太子敬酒算是给足了颜面,褚宜和柏浔也端起酒盏回敬。
只是褚宜边咂摸酒水边觉得哪里不对,代母亲和妹妹情有可原,可代张暮蝉却是什么说法?
于是她悄悄瞥了眼柏浔,他的神情却似是习以为常。
褚宜饮完佯装无意地瞥了一眼张暮蝉,只见她面色发红地低着头,颇有些窘迫。褚宜心中有些起疑。
此时寿康公主的声音响起:“皇兄醉了,我和阿蝉都在场呢,皇兄代劳倒显得我们没有诚意了。”说着也招呼张暮蝉端起酒盏,敬得滴酒不剩。
公主敬酒,褚宜又不敢不饮,她只得又再斟一杯酒。正欲送饮时,听得柏浔出言道:“公主的琼华酿醇香甘美,只是酒劲实在是大,只怕再喝就要醉了,臣以水代酒,望公主宽宥。”
寿康并不在意这些酒桌礼节,况且琼华酿确实后劲大,知晓他们适才已经饮过满满一盏,并不为难二人。
褚宜求之不得,适才喝了一盏她已感觉到自己的面颊有些发烫,此时正好随着柏浔以水代酒。
“是孤欠考虑了,该罚。”褚宜眼见着太子又饮了满满一盏。
随着席间最后一支歌舞的结束,整场宴席也近尾声。
“阿绥今日可还尽兴?还有一件事,本公主答应带你去看宫中那棵老树的,走吧!”寿康已有些醉态,身形走得并不稳。
“今日很是尽兴,公主操持宴席辛劳,又饮了好些酒,出去吹了风就不好了。还是等下次臣女进宫给公主请安再观赏吧!”褚宜劝道。
寿康有些头晕,便应道:“那说好了,下次你进宫来看我,我再带你去。”说着便被张暮蝉扶着去休息了。
太子席间饮了不少酒,虽比寿康好些但也有些醉态,叮嘱柏浔送褚宜出宫后也先行离开了。
宫道漫长,春风夹杂着丝丝凉意拂面而来,吹散了二人身上不少的酒气。
褚宜与柏浔并肩走着,她突然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太子与阿蝉……是、是一对?”
柏浔转头看了眼褚宜,明媚的阳光将她绯红的面色镀上一层光晕,虽没醉但步伐已有些轻飘,明显是不胜酒力,琼华酿对她而言后劲太大。
他淡淡回道:“圣上替太子向张家提亲了,欲让张小姐做太子妃。”
果然。
“成婚的日子定了吗?”褚宜又问。
柏浔顿了顿,“张小姐拒了。”
褚宜心中震惊,停下了步子。“你是说阿蝉拒了圣上给太子的提亲?为何?那张太傅呢?”
这一连串的问题并未得到柏浔的回答。
“不如你先告诉我上元那日撞到你的那名刺客还留下了什么线索?”
褚宜瘪了瘪嘴,微笑着看向他:“那我改日自己问阿蝉好咯。”
……
柏浔:家人们谁懂啊,怎么问点东西这么难?[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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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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