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宜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到褚宅。
甫一进入家门,便有丫鬟婆子气喘吁吁地前来传话:“小姐快些,老爷请您去正厅一趟。”
刚穿过一道垂花门,便有断断续续的男音传来,带有江淮一带特有的温润。褚宜远远瞧见父亲褚济与母亲褚周氏正与一名男子谈笑风生。
褚宜上前向爹娘行礼:“父亲、母亲。”有外客在时褚宜一向很知礼。
褚济笑着对女儿招手道:“快来与你表兄见礼。”
褚宜抬眸,那男子在褚宜刚进来时就忙起了身,此时更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地面,十分守礼。
“见过表兄。”
男子这才抬起眼睛看向褚宜,开口道:“见过表妹。”
褚宜细细打量眼前这位表兄,只见他月白中衣外罩着半旧的青色长衫,袖口沾着星点泥渍,似是赶路颠簸所致。乍一看他长身玉立,再细看时发现他眉峰如刀,一双桃花眼却含着笑意,斯文又不失谦和。
褚母笑着对二人说:“都是一家人,就不要见外了。恒儿风雨兼程赶了多日的路也累了吧,不若先去歇息片刻,也好让舅母准备些薄饭为你接风洗尘。”
祝恒拱手朝褚父褚母恭敬地行了一礼,便有丫鬟引着他走了。
褚母见人下去之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收起,褚父倒还是一派悠闲地饮茶。
褚宜见母亲如此,正欲开口问询缘由,只听褚父的声音率先响起:“长福,去把请帖拿过来。”
褚宜见长福慈爱地将请帖递给她,也冲他笑了笑。长福从小便跟着父亲褚济了,是他身边最信任的一个。褚宜自小也亲近长福,她身边的平安就是长福的儿子。
“五日后是张太傅的寿辰,这次也给咱们家下了帖子。我们两家从前素无往来,这次多半也是因着你与张家小姐的原因,五日后你便随我一同去吧。”褚济对女儿说。
褚宜应了后褚济便称说要回房处理政务。
“你也去厨房瞧瞧饭菜做得如何了。”褚周氏对身边的周嬷嬷吩咐道。
此时正厅只留下褚宜母女。
“阿娘,这位表兄是谁,为何从未见过?”褚宜开口问。
褚周氏淡淡地答道:“他是你父亲远房堂妹的儿子,叫祝恒。他母亲与咱们家已出三服,只逢年过节时你父亲会托人送去些银钱薄礼,平日里也不大来往,你自然是不知晓。”
“那他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呢?我怎么瞧着阿娘似是不大高兴。”褚宜笑言。
“明年春闱他要下场,提前来京中瞧瞧,遂投奔至咱们家。我对这孩子没什么不好的看法,只是到底你阿爹欠着他们家的,我只是担心倘若有天这孩子以此胁迫……”
褚宜颇有些意外:“阿爹欠着他们家的?”
褚周氏叹了口气道:“欠了一条命。你阿爹幼时曾与他母亲一处玩过,某日不慎掉入了池子,他母亲会泅水,救了你爹。救命之恩,你说是不是欠了一条命?何况多年来他母子二人从未索要什么,甚至你爹送去的节礼有时也被退回,所以你爹一直觉得亏欠……”
褚宜明白了,阿娘这是怕祝恒这次突然前来是要挟恩图报。若是其他事尚且好说,就怕是与他明年春闱有关……
“阿娘莫要担心了,我瞧着那位表兄也是个正经读书人,应当不会让阿爹为难的。”褚宜安慰母亲。
“但愿吧。”
“太傅五日后就过寿辰,寿礼阿娘来得及准备吗?”褚宜有意岔开那位表兄的事。
褚周氏果真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我们两家素无往来,五日后寿辰现在才送请帖来,估计也是临时起意,想起了你与张家小姐在宫宴那一遭。”
褚周氏顿了顿,面色不佳,“咱们家虽没有太傅府显赫,却也不能受人欺侮。既是才送来的帖子,那自然也没什么时间用心准备了,寿礼只消面上过得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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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木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车檐下的铜铃发出细碎的轻响。
褚宜与父亲褚济坐在马车中,二人正赶去太傅张府贺寿。
车中的褚济见女儿正出神地想着什么,遂开口问道:“阿绥在想什么,如此出神?”
褚宜如实答道:“在想太傅寿礼的事。”
“五日确实匆忙,来不及准备什么好礼,不过此事错不在我们,面上过得去就行了。”褚济宽慰女儿。
“女儿明白,只是这次有人帮忙解决了寿礼的事。”
褚济皱眉,似是疑惑。
褚宜解释道:“昨日我在竹林苑碰巧遇见表兄了,他说知晓阿娘正为寿礼犯愁,愿为咱们家解忧……”说着褚宜拿出了一方赭红匣子,打开赫然只见一本古籍手稿。
褚济颇有些惊讶,“胡闹!家里再怎样也不会拿不出一份寿礼来,何故要你表兄的东西!”
褚宜回忆着道:“表兄说太傅学富五车,为帝王师,他自小便敬慕。寿礼以褚府的名义送出,只愿尽自己对褚府和太傅的一点心意。女儿只转达表兄所托,如何决定还是看阿爹。”
褚济听罢眉头深锁,半晌之后拿起匣中的那本手稿,翻开仔细瞧了瞧。
“已故大儒邬岭的手稿,的确是一份厚礼。”褚济道。
褚宜不解:“大儒的手稿对张太傅来说应当见得多了,竟算得上厚礼吗?”
“张太傅幼时曾师从邬岭。这倒不是一件广为人知的事,但若有心打听也是能知晓的,恒儿真是有心了。”褚济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母亲准备的什么寿礼?拿出来我瞧瞧。”
闻言褚宜又拿出了一个小匣子,装着一个白玉臂搁。
确实只是面上过得去。
“罢了,将你表兄的手稿与臂搁放一起送吧,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意。”褚济垂着眼眸说道。
张府门前,红色寿灯高高悬挂,丝竹之声与宾客的寒暄交织在一起,不绝于耳。
褚家父女拿着请帖入了张府大门。
说来也巧,褚宜与柏浔正是前后脚到的。褚宜甫一进门就见他在献礼,只当作没看见。
那边张太傅收下柏浔的贺礼之后,一抬眼便看见了褚氏父女,随即走上前去迎接。
一双眼睛虽已布满皱纹,但却十分明亮。张太傅温和地对褚济说道:“济兄可算是来了,今日我定要与你痛饮几杯!”他二人素无交情,并不知道对方的字。
褚济也笑着回应:“太傅如此客气,叫下官回舟便好。”
张太傅又慈爱地看向褚宜,说道:“回舟啊,你这女儿生得好啊!标致出色,有胆有识!”
褚宜也笑着回道:“太傅谬赞,实不敢当。”她瞧着张太傅看他们父女和善的眼神,并不似作伪。如此的和气与夸赞,却偏偏是五日前才临时起意,送来请帖……
“愣着做甚,还不将寿礼给太傅献上。”褚济对女儿说。
褚宜回过神,正巧对上太傅旁边那双熟悉的丹凤眼。褚宜迅速地将视线移开,把寿礼献上。
张太傅十分欢喜道:“好、好!乖孩子。去吧,阿蝉在等你。”
立刻有一名小丫鬟上前引着褚宜往后院走。
穿过九曲回廊,行至一处书房前站定。此处曲径通幽,院中一株槐树遮天蔽日,不少枝叶上已发新芽。
“此处是我们小姐的书房,请褚小姐进去后稍待片刻,小姐一会儿功夫就到,奴婢去给小姐们沏壶茶来。”小丫鬟说完便退下了。
褚宜推开门进去,入目便是琳琅满目的书架,房内正中央放着一张梨木书桌,案头狼毫未干。
褚宜环顾四周,视线蓦地停在了书桌西边的墙壁上,正悬挂着一幅熟悉的画卷——
正是几日前那雅玩斋“鉴宝会”上的《寒江独钓图》!
那日不是被人买下了吗,怎会在阿蝉的书房……
正讶异间,一道清润的声音从耳后响起:“小姐莫不是也看这幅画有些眼熟?”
褚宜倏然回头,只见柏浔正站在离自己不到两尺的地方,侧着头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褚宜问道,随即悄悄后退,尽量离面前的男子远一些。
柏浔也不计较,退回至门口,抱臂倚在门框,玉白长衫勾勒他清俊的身姿。只听他真诚说道:“柏某怕褚小姐再遇到危险,特地跟过来守着。”
不提便罢,一提褚宜便想起了那日寒光闪烁的银刀,冷哼道:“莫不是这次又要找一个刺客来杀我?只是不知那真刺客今日会否出现了。”
在家中的这几日,她早已想通其中的关窍,根本就是柏李二人狼狈为奸,找假刺客来套话,却引来了真刺客,更害得她差点没命!
发丝随着少女的气息微微晃动,柏浔面不改色,墨玉般的凤眸凝视着她,对少女的讥讽仿若未闻。
他开始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咫尺之遥:“你究竟是怎么辨认刺客的,到底有何凭证?”
原以为少女会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谁料她这次却直迎少年的目光。
一如小鹿般的杏眼撞进少年的眼眸,柏浔一瞬间失神后淡淡移开了视线。
褚宜挺直脊背,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自然是上元节那日刺客留下的线索告诉我的。”
“什么线索?”柏浔不自觉地又盯住少女唇边的梨涡。
虽在追问,但他眼中却毫无急切之色,毕竟这句话问过褚宜无数遍,而下一刻必定是少女的闭口不言。
“气味。”褚宜刻意拖长尾音,云淡风轻地说出。
柏浔瞳孔猛地收缩,这坦白干脆的回答倒让他愣住了。
正待细问,门外出现一抹窈窕的身影。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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