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治疗约在半个月后。九月再遇见,小医生倒是没有第一次话那么多,反倒是十分冷淡。吴岩溪见面还是很客气地和两位医生打招呼。这次治疗有点难受,得一直张大嘴巴,也没打麻药。
牙医的眼睛好像都很好看,无论是否近视,看着十分亮丽,也许也是患者的滤镜加成。
缴费的时候,吴岩溪瞄了一眼小医生的挂牌。
——周砚。
好耳熟的名字……
吴岩溪的鸡皮疙瘩渐渐浮起来,好像青天白日地闪电劈过。
总觉得在哪见过。
“啊。”小医生就站在她边上,等她反应过来。
小医生似乎有点激动,吴岩溪看他那样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是不是该说几句?但这么多人看着呢……
来来往往的口腔医院,两个人就站在诊室门口,沉默了几秒。小医生像是不耐烦了,又或许是本来就那么冷漠,他眨了几下眼睛,只是说:“缴费的机器出门右转。”
然后等着吴岩溪离开。
“等一下……”吴岩溪有些不好意思地再确认了一遍小医生的名字,“医生,你是叫‘周砚’吗?”
小医生说:“是。怎么了?”
如果是周砚的话……吴岩溪脑子里转了八百个弯;如果是周砚,他肯定认得自己的名字,也认得自己的长相,怎么会不相认呢?还是说,这里是他的工作场合,他不便叙旧?可是都走出门来了,聊两句也可以吧……
吴岩溪又看了小医生两眼,结果小医生一低头,直接回去了。
喂!吴岩溪在心里叫着,但那人头也不回的模样,叫吴岩溪怪伤心的,好似是自己自作多情。她悻悻地走出门口,马上在手机微信联系人里搜索周砚的名字,的确是有这个人,说明这不是吴岩溪的梦。吴岩溪在聊天对话框里打好了“你现在在 hx 口腔医院上班吗?”,又马上删掉。
好奇怪。
如果是真的,那周砚会怎么回答?
——是的,你也在这家医院看牙吗?
还是:你是谁?
又或者他会说:为什么这么问?
又或者,根本不回答呢……
翻开周砚的朋友圈,最近一次是 2020 年,他刚上大二,转发了一个驰援灾区的新闻。
2020年,灾情爆发那几天的新闻铺天盖地,吴岩溪在家里接到周砚的电话。那是过完年之后吴岩溪和周砚第一次通话,那次也是他们在一起过的第二个新年。虽然刚过完春节,吴岩溪就和周砚大吵了一架,周砚说要去赚钱,吴岩溪觉得他在逞能,他在乎的那点男人的自尊心根本是笑话。“你是看不起我,是吗?”吴岩溪要给周砚压岁钱,周砚不要,然后背着个包准备走,吴岩溪说不想大年初一就吵架。周砚那时候红着眼睛,一边哭,一边往外面走。“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把我当一个宠物,一条小狗,或者一只小猫。宠物当然不用挣钱。”在那一瞬间,吴岩溪忽然觉得周砚父母的样子在他身上具象化了,尤其是周砚的父亲。她能想象那样一个曾经无比清廉的人是如何对金钱有病态的执念,如父如子,在这个冬天再一次上演。吴岩溪让他走了,也有赶他走的意思。吴岩溪以为周砚会像离巢的鸟一样,飞得更高更远。周砚也的确是这么做的,赌气一个月都没和吴岩溪微信发一个消息,吴岩溪当然也没给周砚生活费或者学费之类的东西,给了周砚也不要。
就这么到了2020年清明节前,周砚给她打电话,她很意外。周砚声音闷闷的,听着比往常低沉一些。吴岩溪知道,周砚不是话多的性格,平时跟她聊天都是报喜不报忧。这回给她打电话,不会是感染了病毒,打临终前最后一通电话吧?吴岩溪自嘲地想,眼眶却红红的。
“你倒还知道给我打个电话。”吴岩溪半嘲讽地说。
周砚在那头笑:“你不也没给我打电话吗?”
吴岩溪说:“就这么记恨我?我没原谅你。在宿舍吗?”
周砚犹豫了会儿,似乎是翻了个身。吴岩溪听见衣服布料摩擦的声音。
“没,在……外面。”他声音含糊了一下,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清晰了些,“吴岩溪,跟你说个事。”
周砚没喊“姐”,是直接叫了吴岩溪大名,这很奇怪。吴岩溪也换了个姿势接电话,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却一直动,来回地摸自己的裤子。
“我找了个兼职,给新设的隔离点做消杀,一天八百。”说完自己又轻佻地说,“殡仪馆附近……你也知道,效益很好,很多人都要插队。”
吴岩溪骂他:“……神经病。”
周砚在电话那头轻声笑了。
吴岩溪又骂了他一遍:“你还来劲是吧。”
周砚知道她的意思,口头松了,向她解释:“我总要自己赚钱的……我身强力壮,没事的。”
吴岩溪冷哼一声,口气刻薄得很:“是啊,你身强力壮……你自己的命随便怎么折腾都不要紧,反正你自己都不珍惜别人更无所谓。我当然无所谓啊,我又不是你妈,也不是你亲姐,反正钱都给你花出去了,你也不可能给我养老,干嘛对我负责呢……”
周砚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叹息,随即是笑:“吴岩溪……你有的时候真的很可笑。”
吴岩溪张嘴要骂他,可是周砚电话那头又传来下一句:“也很可爱。”
电话那头吴岩溪翻了个白眼:“说你神经病还上赶着是吧?打电话过来故意说这些胡话。”
周砚那头声音还是闷闷的:“就想和你说说话……最近好累。”
他鼻子里有股怨气,吴岩溪听着,就好像他还在身边似的,叫她耳朵听得有点热。
每次只要周砚撒娇了,或者服软了,吴岩溪就不会说重话。她的性格早就被这小子摸透了。
“你少来。”吴岩溪凶他。
但哪里会真的凶他呢,攒的两个月的气,也早就没有了。
“我会乖乖爱惜自己的性命的。”周砚向她保证。
吴岩溪其实也有点感冒发烧,她吸了吸鼻子,周砚马上问她:是不是中招了,a市应该没那么严重吧,必备物资有没有?
“你像个老妈子一样……”吴岩溪嫌烦,“只是普通伤风感冒。你管好自己。”
然后周砚就真的像变了一个人,暑假也没回a市,偶尔在微信上给她发消息,也只是三言两语。2020年的秋天特别短,好像一下子入了冬。周砚没和吴岩溪说到底做了什么,只是发了一条朋友圈,或许是组织的宣传,大概让吴岩溪知道,周砚还在b市做支援,又或者是他那愚蠢的兼职。
吴岩溪没问,周砚也没说,一直到11月,周砚的生日那天,a市气温骤降,吴岩溪给周砚发个红包,结果发现他的账号被封了,发不出去,再打他的电话,也已经是空号。
两个人闹得别扭——虽然吴岩溪本人并不这么认为——持续了大半个秋天。发现周砚似乎真的失联的瞬间,吴岩溪“噢”了一声。
她坐在店里,对着手机屏幕发呆。
相亲对象的消息弹窗显示路上有点堵,要晚点到。吴岩溪开始对周砚的存在感到不真实,也许他离开a市去上大学的那一天,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人等待的过程有点无聊,吴岩溪还没点菜,她看到隔壁桌吃饭的一家三口,忽然想起以前她和周砚在一块儿搭伙儿过日子的时候。有几回吴岩溪要周砚叫她“妈”,周砚死活不叫,两人都快打起来。
华灯初上,相亲对象还没来,也没有消息。吴岩溪没打电话催他。把火气撒在周砚那儿。
吴岩溪在对话框里写下:你就这样对我负责的吗?
其实那是无用的一句话,周砚收不到,吴岩溪也发不出去。
周砚失联了,在水深火热的b市,又或者,他已经飞往了a市以外任何一片广阔的天地。
周砚说,秋天开始变冷的那一天就是他的生日,他的出生,预示着冬天的开始。那时候吴岩溪还问他,你怎么不叫周立冬。此刻,在热气蒸腾的餐厅里,吴岩溪忽然意识到,周砚已经二十岁了,他的确没有必要给任何一个除他自己以外的人承诺。
那个封禁中的周砚账号,吴岩溪一直没有删除,只是也再也没有点开过。自那以后,或许是整整五年的大雪封山,但吴岩溪的生活从来不会因为哪个男人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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