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同事聊天的时候，跟吴岩溪说，小吴，找对象别的无所谓，一定要找一个能吃到一块儿去的。
吴岩溪那时候点点头，没怎么接话。
吴岩溪比起早几年的时候瘦了一些，都说人变老了，代谢会变差，人也容易胖一些，她倒不觉得。
2021年是最瘦的时候。五金店生意不好，亲戚朋友劝她早点嫁人，那时候相亲对象嫌她条件差，又有点胖，她也有点自卑。后来五金店没生意，她全职考编，结果第一年也没考上，压力很大，虽然想暴饮暴食，但封控在家里吃不了什么外卖，自己又懒得做，就下点挂面对付吃两口。
瘦下来了，环境也放开了，也找了家国企上班。同事也会打听她的婚姻状况，吴岩溪对外说有男朋友，一是防止再拿她做人情、介绍对象，二也是怕七嘴八舌的催婚。
结果怎么做都好像是错的，单位大姐问得特别细，说男孩儿多大了？是做什么的？怎么还不结婚呀？生孩子得抓紧了。
工作调整，吴岩溪从a市调到b市，好消息是工资提高了，坏消息是工作变多了，人也杂乱了许多。来b市一年不到，吴岩溪听这些“好心”的劝告，都听得耳朵起茧子。真要是钓了金龟婿，又要说她拜金；找了穷的，又假惺惺地惋惜；生了孩子，总要打听上了什么学校，成绩怎么样。尤其她一个从a市调过来的，总有些人会揣测她是不是背后有关系，毕竟b市比起a市来还是更发达一些，说是借调，其实是升职。
吴岩溪就这么瞎想着，米线已经煮好了。2025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去哪去哪。
吴岩溪下午去口腔医院复诊，弄完牙齿的两个小时不能吃东西，她弄完，先回家睡了一觉，然后就出门找东西吃。
吴岩溪喜欢吃生烫米线，她吃不了太辣的东西，又不想吃米饭之类的要反复咀嚼的主食，就点了一份原汤米线，又点了一杯冻柠茶，准备犒劳一下自己，毕竟下午一直张着嘴，嘴巴累得都快脱臼了。
八点多，店里堂食的客人不多，吴岩溪就坐在门口，来来往往大多是一些外卖小哥，黄的、蓝的，像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看得吴岩溪眼花缭乱。
忽然进来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进门就往吴岩溪坐的那桌看。
吴岩溪余光察觉到有人来，就抬头也看他。这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好像停止了，吴岩溪隔着口罩看那个陌生男人，他好像电影导演喜欢的那种男演员，即使只有半张脸，也十分有故事，天生的电影脸。他身材高挑，上身穿着白色短袖，下半身穿着灰色运动裤，看着倒是十分年轻的打扮，只是有些偷偷摸摸，观感不好。
总盯着人不是回事儿，那哥们儿走到吴岩溪后面一张空桌子坐下了，吴岩溪背朝着人家，总不能回头大喇喇地看他。那男人进店的头两分钟，吴岩溪总觉得吃饭吃着不畅快。
这时候小牙医给她发了消息，问她：
——牙齿还痛吗？
今天操作完，吴岩溪主动提出来要加小牙医的微信，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微信号，不是周砚的。吴岩溪倒也没当回事儿，加了微信之后一句话也没说。
五点操作完，八点问自己牙痛吗，这服务可够周到的。
吴岩溪放下筷子，回复他：
——不痛了，能吃饭了。谢谢医生。
说完，她朝那男人方向看了一眼，他也拿着手机在聊天的样子。
吴岩溪看抬头的备注栏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就还搁着筷子等他发过来消息，结果等了两分钟，小医生什么都没发。
吴岩溪心想也是，这么一个实习医生，还能和自己聊什么。
这会儿店员走到吴岩溪后面，跟那个男客人说，店里炸蛋没有了，扫码点单的菜单不对，您去前面柜台点吧。
这会儿吴岩溪听见那人应了一声，光就“嗯”一个字，都特别悦耳，声音低沉，但仍是年轻的。
吴岩溪没忍住侧过头往谈话的那一方看去，正好遇见那个男客人往前走，吴岩溪视线锁定那男人的脸，仍旧戴着口罩。
就在吴岩溪左前方的机器上，服务员给这个男人下单。下完单后，服务员引他坐在吴岩溪右手边的空位上。
“您坐这儿吧，后面待会儿要拖地，可能有点脏。”
这是家小店，一共四排桌椅，吴岩溪坐在进门第二排，服务员的意思，应该是让他俩都坐在前面两排。
那哥们儿看她，欲言又止的。
那双眼睛，的确是眼波流转，让人十分印象深刻。
像谁呢……
吴岩溪冷哼了一声，心里说哪儿来的怪咖，吃饭不脱口罩，还老盯着女人看。
吴岩溪本来还好奇这男的口罩下面长什么样，脑子里闪过一些男性跟踪猥亵的新闻，胃口也不是很好，抓紧时间扒拉两口，女人出门在外就是麻烦！
谁知道服务员把菜端到跟前了，那哥们儿还是不摘口罩。
吴岩溪边吃着边在脑内开小剧场：我就是在这儿吃个饭怎么了？真要来猥亵我不成？还是说这是个反社会分子，会忽然掏出一把刀来？没那么倒霉吧？可是话说回来，要是真遇上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吴岩溪往门口坐了坐，别是遇到神经病了，得远着点儿。
那哥们儿看吴岩溪搬着椅子往远处挪，倒是开口问她：才吃晚饭吗？
吴岩溪一口粉刚进嘴里。
跟她说话？声音倒还挺文质彬彬的。
她把粉一口气吸完，稀里哗啦弄出好大动静。
“怎么的？”吴岩溪反问回去。
这话要是像吴岩溪这么接，可就有点冲他那意思。那男的好似没听出来有怨气，嗡嗡地又说：这家店在这儿附近几公里是最好吃的了。
那服务员倒是不客气，在后面拖地的时候抬头说了句谢谢。
吴岩溪斜眼打量这哥们儿，穿的倒是还挺工整，耳朵脖子都红红的，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闻着倒是没酒气。不过，大晚上的，店里除了一个服务员一个厨师，只剩他们这一男一女，要是真打起来……
吴岩溪一口气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打算早点吃完走人。
不知不觉，那哥们儿抬起胳膊，似乎是要摘脸上的口罩。天色完全黑了，吴岩溪心说差不多也是时候了哥，再装逼耍帅，也得摘了口罩吃饭吧。吴岩溪余光看见那男的摘了口罩，估计那人是打算好好吃饭了，就放下了警惕，也就没再理他。谁知道没过几秒，那男人却转了方向朝吴岩溪，自说自话起来。
“我……想过很多可能，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他标准清晰的普通话和这个小饭店格格不入，“本来今天都打算放弃了……现在说这些话，我知道很神经病。”
吴岩溪抬头，看他。
嗯，果然跟她预想的一样，一双好看的眼镜下面，是一张更好看的脸。皮肤白皙，重要的是非常对称端正，下巴不会太瘦削尖锐，那会显得有些精明算计，中庭也不会太长，适中的比例让整个人显得既年轻又不失稳重。额头饱满，鼻子挺拔且精巧，整张脸透露出四个字，那就是文质彬彬。不知不觉，吴岩溪已经盯着他看很久了，而对面这个年轻的男人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
吴岩溪嘴里鼓鼓囊囊的，还有没吞下去的粉。她不施粉黛，穿着随性，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面前那个脸涨得像猪肝一样的男人。
那个男人根本都不敢看她，低着头，似乎还在酝酿着语言，但是迟迟没有后文。
看此男欲说还休的模样，这应该是一个非常惊心动魄的重逢场景，吴岩溪在心底笑了一下。
但是，一般的重逢不都是在什么家族宴会，或者台前幕后吗？吴岩溪把嘴里的吊龙和米线胡乱咽下去，然后不耐烦地问：“你是谁？”
那个男人抬起头，先是瞪大眼睛，一脸震惊，然后皱着眉头，翕张着嘴巴，想说什么，怎么也说不出来。那双眼睛蕴含着震惊的时候，就好像是被打碎的玻璃珠子，折射出不同的光，但都足够透亮，像水面投入了石头一般波光粼粼。当那样的平静被打破，又像是亭台楼阁燃起了滔天巨火，愤怒把所有美轮美奂的建筑吞噬，水面掀起**。
那也许是出于没有被认出来的尴尬，但吴岩溪猜测，更多的是出于一种愤怒，类似于：我耗尽所有勇气，你居然都没认出来我。你居然忘了我。
吴岩溪喝了一口冻柠茶。
神经病吧，她都快五年没见过周砚了，不确定对方身份不是很正常吗？
五年过去了，周砚特么还是一股小孩儿脾气。
吴岩溪坐在店里，把米线慢慢地吃完。
她回到家，从旧手机通讯录里找到周砚的电话。给他打了过去，电话是空号。
得。差点忘了这哥们几乎已经销户了。吴岩溪笑自己，原来她才是那个留在原地的人，她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拿了浴巾，往浴室走。
不是哥们儿，你在这儿跟我装鸡毛深情啊，你这是都把我删了吧。
管他呢，现在是他颤颤悠悠地要来找她，至于早些年给周砚花的那点钱……
打开水龙头放水，莲蓬头流出来的水像射线一样打到地面上，水压足够强，力量显而易见，最后却按照一个隐形的形状，转圈着流进了地漏里面。
流水潺潺。
花出去的钱，自然是流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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