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起的脉搏宛若一粒坠入湖面的石子，虽渺小不起眼依旧在洛书棠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等她抓住那抹异常想再仔细观察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快得仿佛是她的错觉。
死人的脉搏是不会动的，她的观察也绝对没有出错，温夫人确实没有死，但脉象又的确是已死之人的，出现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她服食过什么可以起到假死作用的药。
世上的确有令人假死的药，单是洛书棠知道的就有三种，可这种药有利也有弊，一旦服用也会对身体也会造成一定损伤，且伤害是不可逆的，无论什么名贵药材都挽救不回来。
如果温夫人没有死，那温家大费周章地演这出戏是要做什么，需要做戏之人现在还在村里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吗？
洛书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指尖不自觉地敲打在草席上，里间萦绕着浓郁的香烛气显得压抑闷热，她循着刺鼻的味道望去，一抬头便见到那支已经燃烧殆尽的香烛，干涸的蜡凝固在桌案上，将周围弄得一片狼藉。
她上前取了些干硬的蜡块凑到鼻尖轻嗅，最先传来的是蜡块凝固后的劣质胶气，将它在指缝捏碎了才嗅到一股苦涩的药味，极其清淡在空气里散开又很快消失没留下一点痕迹，她微咪着眼眸，很快辨认出这是何物。
“迷迭香。”
虽然香烛里只藏了一丝，但依旧有麻痹五感致人昏沉的功效，若是长期呆在这不透光的环境里又日夜吸入迷迭香，只怕再清明的神智也会变得昏沉，她盯着温夫人的尸身不由自主的想，假死药加迷迭香，幕后之人就这么不想让温夫人醒来吗？
门外传来一阵粗重的脚步声，以及苏怀瑾略微高昂的声音，知道是他们的提醒，洛书棠迅速抽身盖好白布退后几步，装作一切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
老张头进来步伐有些蹒跚，方才光注意周遭的棺椁了，倒是没留心老张头的腿，似乎是个瘸的，不知是先天残疾还是后天缘由。
老张头知道这些香烛被动过手脚吗？
洛书棠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在他张望的眼神看过来时，又半垂着眼眸遮住眼底晦暗的情绪。
为了使祭拜的说辞更加圆满，江则兰拉着苏怀瑾上前，三人简单整理衣襟后当着老张头的面，朝温夫人的棺椁俯身拜了三拜，又各自说了些感念师母的话这才从里间离开，呆的时间久了些连衣裳都透着一股香烛气。
原本此行应该是探查完温夫人尸身后便撤离义庄，交谈所得消息，但洛书棠却在离开里间后，直愣愣地望着老张头说，“张先生，晚辈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带我们参观一下义庄。”
老张头的耳朵的确很敏锐，若下一次想瞒着他进来恐怕不太容易，倒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请求，既是避免夜长梦多，也是为了打乱幕后之人的布局。
“这义庄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死人，你们不怕啊？”老张头像是被小辈的话逗笑了，竟也同他们开起玩笑。
她缓声开口，“家师一直教导我们‘生者犹为重，死者亦无惧’，况且在命数将近前他们与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自然无须惧怕！”
“你师父......姓什么？”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他，良久听完洛书棠的陈诉后，老张头才张开嘴干巴巴地问了一句。
洛书棠不愿透露过多，虽没有隐瞒，却也是一种试探，“家师姓崔，字明怀，前些日子已经过世了。”
“姓崔？”他喃喃着，清亮的眼睛有一瞬间失去了焦距，不知想到什么只反复说着，“姓崔好啊......姓崔好！”
他认识我师父？
老张头的异常反应让洛书棠笃定心中念头。
“好好好，你们不怕就行，现在的孩子胆子倒是比我们那时候大，左右我也无事带你们到各处逛逛也行，就当是松松我这把快散架老骨头，想先去看哪里，我带你们去。”反常只是一瞬间的事，片刻后老张头连道三声好，略显湿润的眼底似乎很是欣慰，他背过身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抹了一把泪。
洛书棠点点头，“我们没有要求，您随意就好。”
“那行，从附近看起也可以。”老张头背着手在前面带路，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义庄很大，除去守庄人日常吃住所需的房间后，剩下的东西厢房、后罩房、耳房、游廊怎么瞧都不属于这个偏僻村落。
但这些门扉都很破旧，不像历经岁月洗礼后的衰老，反而像是人为破坏过的痕迹，斧头砍伐的痕迹很是明显，洛书棠突然有些好奇这座院落的过往，装作懵懂无知的发问，“张先生，我看整个院子都很大，不似一般人能负担的，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
“你想知道？这里嘛......”老张头拉长音量，难得卖了个关子，“自然非达官显赫不可得，听说过忠靖将军的名字没，小石潭义庄以前就是他的宅邸，想当初张家口也是很富饶的，村里的人都以他为荣，只是后来魔教无极兵临皇城都邑，忠靖将军拼死抵抗，以身殉国这才平息战事，战死沙场本是荣耀可后来不知怎地这满门荣耀在一夕间覆灭，他被贬为罪臣，死后都不得安息！”
“年轻点的小辈因他之名受尽奚落，一气之下逃出村，临走前还将这里砸个稀巴烂，村里管事的觉得这里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安置了牌匾，当成义庄放村里过世老人的尸体，自那之后倒是恢复了以往宁静。”老张头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却怎么也止不住话里的落寞。
他们甚至挖了他的坟，砸了他的庙，将他的雕像做成跪地模样供人日夜鞭挞，这些更加不堪入目的话老张头甚至无法对小辈说出口，话一再止息，连同被敲碎的牙齿一同咽进肚子里。
他无法说出口，但洛书棠他们却清楚。
十年前魔教无极曾逼宫至都邑皇城下，元景帝派薛将军于淮河一战死守皇城三日，终是不敌魔教大军，被诛杀于瞭望台上殉国而死。
魔教铁骑压城，而都邑皇城除薛将军之外无一人敢应战，后来不知为何魔教退兵未伤皇城分毫，皇城无恙本该是件令人庆幸的事，可经此一战朝廷的颜面也算是丢尽了，更认定武林中人与魔教都是一丘之貉。
朝廷的人见了江湖人纷纷愤恨唾骂，都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江湖豪杰自然也很厌恶朝廷惺惺作态的姿容，更是对朝廷鹰犬深恶痛绝，两方的仇怨也因此事而根深蒂固。
可后来不知因何缘故元景帝竟将以身殉国的薛将军贬为罪臣，后又下旨将其幸存族人满门抄斩。
薛夫人当时产子不足一月便被迫从朝廷官眷沦为罪臣之妇，仓皇间只能带着儿女逃离朝廷追杀，后来听说在苍牙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朝廷派人前去搜查没想到折损大半人手，此后便不知所踪。
此事渐渐被压了下去，到现在还是元景帝不可触碰的逆鳞。
老张头强压下心底情绪，面向他们，“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你们听了会不会觉得烦。”
洛书棠轻声说着，似在安慰他，“不会的，我以前听师父提起过薛将军，他是个很好很好的人，虽然江湖与朝廷的嫌隙早已闹得不可开交，但江湖人的豪情却不会因对方立场而有所改变。此生既已不如意，便祝薛将军往生极乐吧。”
“好孩子......”他轻轻拍了拍洛书棠的肩头，而后拖着受伤的腿向前走去，“你师父把你教得很好。”
随后的时间，老张头带着他们义庄各处逛了一圈，除了前堂那多得不合常理的尸体，其他地方倒是很正常，再没有其他疑惑，他们拜别老张头后准备离开。
远离义庄寻到一处偏僻地方，周遭被林木所包围，但秋日树叶又都已调零也不会出现藏人偷听的情况，确认周围安全后，洛书棠抿了抿唇咽下一口水，紧张得有些干涩的喉管总算得到滋润，再开口时声音难得有些沉重，“验尸的仵作说温夫人是旧病成疴又染了风寒才过世，这些情况的确没错，可诊断时又发现那具身体经脉堵塞，虚浮无力，是服食过‘美人骨’的症状，只是服用剂量相对轻些才没有立刻丧命，这些年温生儒又用各种药理给温夫人调养身体，余毒已经快被剔除干净了。”
江则兰有些困惑，“既然这些情况都不足以令她丧命，但为何她还是在世人口中离世了？”
洛书棠缓声摇头，道出真相，“我们没有亲眼见过温夫人身亡，一切所知消息皆来源周立的口述，自然这些消息有可能是‘那个人’想让我们知道的，不过......温夫人的确没有死，但有人想要她此时‘死了’！”
所以温夫人成了世人口中，知晓女儿过身后悲恨交加，最终导致旧病激发不幸离世的人。
江则兰怔愣了一瞬，很快想通其中关窍，“是吃了什么致人假死的药？”
“应该是，但没见到药材成分前不能确定是哪一种，并且.....屋里还燃着迷迭香，虽然只有一丝的剂量也足以让人意志昏沉，不省人事，那人有意拖延温夫人醒过来的时间，甚至有可能他还在村里监视这一切。”
刺骨的寒意恍若编织成结的蛛网，将三人围困其中，即使身处和煦的阳光下，依旧让人感到颤栗。
“你们那边呢，有发现什么新情况吗？”不愿再纠结未成定论之事，现下还是该处理好眼前信息。
苏怀瑾折下一簇枯枝，在手里揉捏把玩，抱着剑将身体重心靠在树干上，声音有些懒散，“其他的倒是很正常跟周立说的差不多，倒是那被木头定死的窗棂瞧上去有些年头了，义庄每日存放那么多尸体，这种情况不是更应该保持一个通风的环境吗，是不是说明义庄不是第一次出现尸体被盗的情况了？”
“你说的情况也不无可能，既然是在守庄人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盗走尸体，那后续的藏尸地，掩人耳目的人手，顺着线索查下去总会露出马脚。”
在义庄耽误好一会，日头快要落山了，在林间投下最后一层光影，很快便遁入远山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书棠扬声道：“事不宜迟，我们还是早些赶去温家探查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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