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国公府。
一大早,宋老夫人头戴一副金丝花鸟纹抹额,躺在床上哼哼唧唧。
来请早的蒋氏坐立不安:“老夫人如何了?”
元九璃红着一双眼,她一夜未睡,尽心在床前侍候:“祖母是被气到了。”
老夫人翻了个身,不去看她。
昨日从公主府听来的事,虽没问却也半信半疑,如今蒋氏来了。
“屋里的人,都出去。”她停了呻吟,屏退下人。
元九璃坐着没动。
老夫人又道:“除了国公夫人,所有人都出去!”
元九璃愣愣起身,僵着身子随下人们一同出去了。
门被人关上,屋里暗了下来。
老夫人撑起身子坐起,蒋氏见状忙上前扶了扶。
她见婆母神态虽然疲惫,这面上却是平展一片,只有眼角嘴角几处微小皱纹,不禁感叹她在金陵的日子过得舒坦,没受过什么苦楚。
日子太顺,就要找事,如今去到公主府自取其辱,蒋氏憋笑,有些幸灾乐祸。
“我问你。”老夫人迫不及待问话,“九璃来京城不过几个月而已,你这长辈是如何照看的!”
蒋氏一惊,满脸不知所措:“她这不好好的?母亲明鉴,是她自己要做咱们府小姐,可不是我逼她的!”
“我说的不是这回事!”老夫人捶打着床褥,恨铁不成钢道,“她怎么就……怎么就不是清白之身了!是不是你,还是那琼华公主,故意害她,要她委身于人,失了清白!”
原来是此事……蒋氏一放松,心中暗暗冷笑,她自己不守规矩,早在金陵已私相授受,若要寻个罪人去怪罪,也是婆母看护不力,哪轮得到自己和儿媳!
“母亲有所不知,”她笑盈盈道,“此事也是碰巧,那日我们在酒铺意外遇到二皇子府的一个下人,他一下子就认出了九璃!”
“你们就任由他胡乱指认?”老夫人颠着脸,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蒋氏摇头道:“哪能呢!媳妇当场就让人撵他走,谁知……谁知九璃她……她当场认下了!”
老夫人大吃一惊:“认下了?她自己认下的?此人是何人,他们在哪儿相识的?”
蒋氏捂着嘴,假意难过,实则心里乐开了花:“唉,那人说自己是金陵人氏,他娘曾是元氏家中一个奶娘,所以二人是幼时玩伴,后元氏遭难,便再未见过,直到……”
“直到何时?”老夫人终于回过味来了,这二人怕是在金陵识得的。
蒋氏支支吾吾。
“你快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老夫人眉头一挑,已是急得火烧眉毛。
“直到他入了金陵祖宅!做了个养马的杂役!”蒋氏一咬牙,把事情和盘托出。
宋老夫人瞠目结舌了半晌,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原来是他……原来是他!”
此人她自然认得。
当初这马厩小仆还是元九璃向她求情,看他可怜,她才答应让人在府里做事的。
没成想,竟是旧识!
老夫人一拍大腿,悔恨道:“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
然此时悔恨已晚。
宋老夫人也不再问“是否被逼迫、还是心甘情愿”,她心中已有了数。
“老了,老了……”她摇头叹息,“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事……我管不了了!”
蒋氏尴尬一笑。
宋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对她颇为不满:这儿媳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呆,此时也不知出言安慰!
“你打算怎么办?”她眼皮耷拉,假装不经意间问道,“她既已不是清白之身,做世子夫人……自然是差一些。”
“那是,也就只能做个妾……”蒋氏心直口快,一出言才发觉自己似乎说错了话,顿了顿,才小心翼翼道,“母亲是想?”
宋老夫人冷笑一声:“哼,做妾!亏你想的出来!你别忘了,宫里那些人还盯着她呢!陛下若真下了旨,也轮不到咱们家!”
蒋氏听夫君说过这其中利害,忙点头道,“母亲说得对,此事急不得,如今最紧要的是拖住宫里,别让赐婚的旨意下来才好,至于旁的事,再往后等等。”
老夫人略微沉吟,看来只能待日后休了萧玉容,再让元九璃做个续弦便可。
续弦,堪堪能作配,也不算辱没了她的身份。
二人对视一笑,心照不宣。
“我还要提醒母亲。”蒋氏想起萧玉容,蹙眉道,“让宫里拖延赐婚,还得依靠琼华公主,她入宫说一句,顶咱们一百句,母亲还是暂且不要和她冲突为好。”
“哎呀,完了!”宋老夫人直拍大腿,后悔不已,“昨日我把她得罪狠了,她若不肯帮忙……这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让她这个老婆子去给小辈赔礼道歉吧!
二人正踌躇,门外忽有人敲门。
“老夫人,夫人,公主她、她回府了!”
宋老夫人惊得从床上跳下来,握住蒋氏的手,激动道:“你听到没,她回府了,不会是要找老身,要老身给她低头?”
蒋氏忙安慰:“公主虽娇养了些,可也不是这等无理取闹之人,说不定她是来向母亲低头示好的呢!”
蒋氏说话,只管哄人,也不管是不是真的,直哄的老夫人放心大笑:“好!好!那便去迎她入门!”
她既出门迎接,也是给了公主一个台阶下,如此想必公主不会再提昨日之事,见好就收。
*
萧玉容来之前,已有仆从进府向宋渊提前通告。
于是马车一到府门前,宋渊已带人在门外等着。
萧玉容肯回府,他自然心中放下一块大石头。
待马车停下,他已上前开门掀帘,迎萧玉容下来。
众家丁侍从也前去搬运行囊,一片热闹。
蒋氏扶着婆母,步履匆匆赶来。
萧玉容一抬头,就看到二人脸上堆满笑容,对着自己笑,且身后元九璃竟没跟着来。
这情形让她怔了一下,才短短一夜,宋老夫人不知为何对她改了态度。
难道她得知元九璃非完璧,竟嫌弃至此?
宋渊迅速上前挡在萧玉容面前:“祖母,母亲,你们怎么来了?祖母的身体可好些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萧玉容,扯出一抹假笑,“老身原也是怪她堂堂公主,世子夫人,既已嫁人却住在公主府邸不回来,叫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对对对,老太太说的正是。”蒋氏也搭腔道,“如今回来了,你祖母便也不再怪罪,你……总挡着公主作何?”
宋渊却不让步,假作震怒:“祖母昨夜那般病态,这会儿该在屋子里歇息才是,母亲怎就由着祖母出来了?父亲最重仁孝,母亲这般如此,又把父亲的话置于何地!”
蒋氏被儿子一通奚落,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双颊涨红。
萧玉容躲在宋渊身后,只觉浑身轻松,于是乐得看戏。
她忽然想起,当初盲婚哑嫁,她为何从未反感过他。
只因他向来如此,该往前站时绝不会退缩,做事十分周全,以至于上一世她过得十分自在,从未理会过宋家这些婆媳关系。
宋老夫人招了招手:“你也别怪你娘,是我非要来的,我身体如何我自己清楚……倒是你,别挡着公主了,快让老身见见孙媳!”
此刻的老夫人和昨晚简直判若两人。
萧玉容暂未细究其中缘由,走了出来。
然而她这一出现,方才活络的气氛刹那间又僵了。
萧玉容身为皇室公主,自是不用跟二人行礼,于是便冷冰冰立在二人面前,等待二人先动作。
蒋氏和老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夫人身为长辈,这礼按规矩一般是免了的。
她原想萧玉容一大早来到国公府,定是昨夜渊儿没再回她的公主府,所以急了,这才低头示好。
所以她等着公主唤自己一声“祖母”,之后再上演热泪盈眶,风风光光把公主迎进门。
谁知萧玉容就这般高高在上,连唤都不愿唤她一声。
一瞬间,她只觉对这孙媳着实喜欢不起来。
还是蒋氏觉得自己有义务化解这份尴尬,冲萧玉容笑了笑道:“公主回来了……回来便好,老太太一听说你回来,也不顾病体,直拉着我出来迎你,快,喊人呐!”
说着便把老夫人往前推了推,凑到萧玉容跟前。
萧玉容道:“老太太的心思,昨儿已向本公主说明白了,你们大可放心,本公主也不是那不依不饶之人,自此我们各过各的日子,互不干扰便是。
“至于九璃小姐……”她抬眸盯了一眼府门后,不远的拱门处,元九璃正探头探脑,“你们想让她替代我,也得等我让位不是!”
宋老夫人的面色肉眼可见迅速沉了下来。
“公主莫要仗着渊儿对你向来容忍,就能在我宋家为所欲为!”她何时受过小辈如此轻视,当即拿拐杖狠狠戳地,“我宋家虽娶的是公主,可若公主不守妇德……别以为老身不敢入宫请旨休妻!”
“祖母说话,三思而行!”宋渊目光瞬间阴冷下来,“公主乃是世子夫人,该不该休妻,由我这个世子做主。”
萧玉容倒是无谓,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如今是宋渊离不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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