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瑶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眼前是低垂的、潮湿阴暗的洞穴顶部。身旁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一道熟悉而近在咫尺的声音说：“先别动，殿下。”
这是商眠的声音。洛瑶听从她没有乱动，接着她感到这人把自己突然打横抱起，身体骤然一腾空，她略微惊诧地：“怎么了？”
商眠先是微微垂眸，然后用无奈的眼神向前示意了一下——洛瑶顺着看过去，只见青丘泽刚刚收起蓬松的九条大尾巴，视线游离了回去，一副做贼心虚的表情。
很明显两个人是同时注意到她醒的，狐妖想捷足先登一次，却被商眠立刻抓包，不让她挨到洛瑶一根头发。
洛瑶：“……你们无不无聊？放我下来。”
商眠似笑非笑地把她放下，这时角落里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几位，你们可以看看处境再**吗？”
先前洛瑶还没有适应洞穴里的昏暗，现在因为这道声音，她才发现这里人是真不少——
撇开旁边的商眠和青丘泽，司音正坐在石块上百无聊赖地擦着重剑，谭昙枕在她大腿上。凛霜倚着墙站在一边，视线眺着洞口的微光。而易安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已经注意她们三个多久了，刚才那句正是她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说的。
“怎么回事？”洛瑶环视了她们一圈。
“别着急，殿下醒之前我和凛霜开了一个小会，”商眠用魔息凭空生成了一把椅子，示意她先坐，“我们一致认为，是有人在会场的圆桌上动了手脚，当我们所有人把手放上去的时候，自动启动了一个传送阵法。”
“你在扯什么？”司音闻言擦剑的动作一停，凉飕飕地抬起眸，“会谈前我检查过无数次整个会场，没有发现一丝阵法的痕迹。更何况我们在场的都算是六界精英了，是什么样的人、能设什么样的阵，把我们都传送过来？你说啊。”
“……”商眠微微一顿，随即和颜悦色地垂眸看着她，“然而事实是我们确实已经被传送过来了，这就说明确实有可行性，不是吗？”
司音反唇相讥：“我看你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想在殿下面前秀秀吧。”
商眠肉眼可见地眸光一沉，洛瑶怕她们在这里内讧起来，平静地往两人中间一挡：“好了。司音，这件事确实是可能发生的。”
司音愣了一下，然后把重剑猛然重重插在地上，显然是气得不轻。
但洛瑶下一句话就让她忘了生气：
“——只要那个人拥有我们所有人的血，一个不需要阵法的传送契约，易如反掌。”
几个人的视线猝然看向她。
“谁？”过了半晌，司音才缓缓问，“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同时拿到我们这些人的血？”
洛瑶抚着左腕上的琉璃佛珠，没说话。
……
时间回到二十分钟前。
一谈固然是崩了，但她们仍然想做最后一次的挣扎，因此除了互相阴阳和嘲讽的固定流程外，神妖两界还是就人间归属问题争执不下。
尤其是商眠，昨天说一套今天说一套，改口改得非常彻底，在人界问题上完全和洛瑶站在了同一战线。
“所以我们还有什么谈的必要吗？”易安向后一倚，不无嘲讽地笑了起来，“魔尊，你要真想舔狗做到底，我建议直接把整个魔界送给你前妻当聘礼吧，万一她们尊上一高兴，准了你俩复婚呢。”
青丘泽在一旁轻咳了声，手中夹着的银色烟管轻敲了一下桌面，以示提醒。
易安根本不搭理她。
在她看来，青丘泽本人还算有魄力，但一遇到有关洛瑶参与的事情，智商就被荷尔蒙代替了。
可是——爱情有个屁用？
让别人抓住软肋？
“青鸾上神，一句话吧。”
她沉默半晌，终于缓缓抬眸，平静地对洛瑶说，“要么继续打，要么妖界独立、人界归我。”
她表面上看上去四平八稳，其实指尖有些轻微的抖。
——点头。
点头啊，洛瑶。
妖界经不起继续耗了，我猜神界也是。
只有停战，才有一线生机。
空气好像都凝固在这一瞬间，洛瑶平静地与她视线相接——在某一个刹那，一些久远而欢闹的回忆从两人针锋相对的记忆后，支离破碎地闪了过去。
【你为什么就不能长大一点呢？】
【姐姐咱俩同龄！】
【心领了，但我只爱洛瑶。】
【我发誓，永远不骗你。】
【——你教过我。所以我把它镌刻心间，矢志不忘。】
……
那些讽刺又鲜活的惊涛从两人之间无声落下，洛瑶一如往昔地望着她，眸中似乎带着几分悠远而宁静的怀想。
她轻轻开口，只吐出三个字：
“不可能。”
“……”
易安长长呼出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也重重落了下去，仿佛再也没有了继续搏动的机会。
她终于在这一刻做出了抉择，释然点头：“好，我知道了。”
——在她说话的同时，她迅速伸出右手，在桌案下的某个暗格处按下，谁知暗格弹开，易安猛然一凝眉——她原本应该顺利拿到的东西，此时却并不在原地。
青丘雅！
此刻对她来说掩饰情绪实在是太过苛责了，她忍无可忍地拍案而起，眼神和语气仿佛都淬了一层寒霜：“洛瑶，你敢对我们妖界的人动手？！”
司音和谭昙立刻一左一右挡在了洛瑶前面，前者用重剑重重震了一下地面，厉声道：“你自己阴谋在先，计划败露，有什么资格质问她！”
“司音上神，”
青丘泽轻磕了一下长烟管，抬起一双妖魅惑人的狐狸眼，语调轻缓，“青丘雅是我同族姐妹，狐妖族亲王。她若是出事了，您能担得了这个责吗？”
——她这话换个人也就被吓着了，司音却是见过大场面的，绝不会单单因为一句话就轻易退让。
只听她冷冷笑了一声：“哦，现在就是狐族亲王了。那凤凰暗中让她偷送灭神镰碎片的时候，就没想过一击不成的可能、没想过她是亲王吗？”
“别废话，”青丘泽道，“她现在人在哪？”
“对一个妄图刺杀自家主子的人，两位觉得，我们还能让她留着？”司音目露嘲讽，歪着头笑道。
这句话可不得了。
场面一度陷入了混乱。
——先是一阵青色烟雾腾然升起，所有人皆是第一时间掩住口鼻，易安却是借着这个机会高抬起手，凤凰翎羽转瞬而逝，尽管只是一道虚影，众人却很清楚：只要被她的凤凰真身刺穿，哪怕一刹那，也会下一秒就去鬼界排队。
商眠不动声色地一抬眸，与易安隔桌对望一眼，下一秒，至精至纯的魔息组成黑雾，猛然在凤凰和洛瑶面前展开——
然而她的举动已经被易安提前预判了，或者说这只是易安打的幌子。
只见她行云流水地收势，虚幻的真身在空中虚晃一枪，却有三根已经由虚入实的凤凰羽毛化为利箭，在商眠意识到问题并且收势的刹那间，向仍旧坐着的洛瑶射了过去，直指眉心！
洛瑶却面色不变，四平八稳地坐在宽背椅上，双手自然交叠在大腿上。
就在这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在她面前二十公分处，在这个紧要关头拽过来了一个逃窜过来的牛头马面，动作从容不迫地把人往前一扔，接住了这三箭。
牛头马面立刻灰飞烟灭在他手心。
三方因为这次失败的偷袭而静默了几秒，青烟隐约散去，隔着谈判桌，易安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直直盯着这个坏她好事的男子：
“君玄。”
“凤凰明王。”君玄堪称温文尔雅地向她一颔首，“谈归谈，您这是什么意思？”
易安笑了一笑：“你是忘了你体内还有凤凰蛊吗？让洛瑶现在就死确实很难，可是让你死却易如反掌——怎么样，要试试吗？”
“……”君玄也淡淡勾了一下唇角，刚要开口，却突然听到左下方传来淡淡的两声敲桌声。
“你要是让他死了，”
洛瑶终于第一次开了口。
她缓缓站起身来，双手同样按在圆桌上，神情语调都无比平和，“我会让你的九幽都城不复存在。明白吗？”
此时她、商眠和易安，刚好分别站在谈判桌的三角，双手接触桌面。
“咔。”
桌下传来阵法被触发的声音。
紧接着，整个临时会议室都猛然向下陷去，一阵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
这就是洛瑶醒来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
说回洞穴里。
众人陆续醒来，司音尖锐地问出一句，谁才能同时拿到她们所有人的血。
“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商眠看了洛瑶一眼，冷静地岔开话题，“现在的问题是，这里到底是哪里？”
大家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这一看上去只是一个阴冷潮湿的洞穴，如果是仙来倒也还好，九重天上的神对人界山川地势并不了解，魔和妖就更别提了。
就在这时，一个始终都没有说话的人终于改了姿势，嗓音冰冷而疲倦：“大神山。”
闻言几个人纷纷变了脸色。
在场的人除了青丘泽，每个人都对这三个字有刻入骨髓的敏感度——百年前，在大神山发生的那场世纪对峙，划开了“黄金年代”和“三王相争”两个纪元，在史书上留下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百年，足够让这里的地质发生改变，”凛霜面无表情地侧眸看了一眼洛瑶，缓缓道：“百年前来的那一次，我和至幸追火凤追到了这里，所以每个洞窟都查看了一遍——尽管有出入，但我确定，这里是大神山。”
不知为何，在七个人得知它的真实地址之后，元平平无奇的洞穴，竟多出了一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谲。
除了青丘泽，其他人几乎不约而同地猛然把视线投向洞穴黑黢黢的深处。
“——壁画。”洛瑶轻声说。
“是的。”
商眠接上她的话，缓缓把视线转向洞穴深处，说：“如果幕后之人一定要选大神山，那么当初我们一定没能发现壁画真正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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