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开会，苗珺娅提到一件事，昨天团队共同筛选出来的一位艺术家，因为档期不合退出了竞聘。
那个人就是亓初，今早发的邮件讲明了缘由。
可惜了，服设沈老师最欣赏她的设计，爱得睡梦里都是海娜纹身跟舞服精妙结合的舞台效果。
谁知一大早收到邮件，沈老师险些心梗。
眼下只能从现有的作品里筛出Top1。
月似旁听会议，见老师们主要围绕着四份设计阔论，想来不用多久就能分出高下。
三名男性艺术老师，一名女性么……
月似听得心思沉沉。
虽说好的艺术与作者性别没有太大关系。
可是说到体绘，月似内心其实更倾向交由女性操作。
竞聘启动之初她就提过这一点，老师们也有往心里去，但一切还需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一直到会议的最后，紧盯着的微信都没弹出通过好友的信息。
月似紧抿着唇，切换到微博，页面停留在昨天初霁发布的澄清。
因为设置了特别关注，收到推送的时候，月似在粉丝删博的间隙理清了来龙去脉，她知道那句‘没谈过’是亓初的手笔。
事实如此，不可否认。
毕竟一手扼杀她们之间关系的人就是月似。
但是……
她想见亓初。
*
出门前童欢欢就决定了，今天上班尽量降低存在感，有事务就处理，没有就老老实实练习。
她生怕哪个字蹦得不恰当，老板立即来道炒鱿鱼，砸了饭碗的话她将面临无家可归的严峻局面。
童欢欢的志向没那么伟大，拥有一颗随遇而安的躺平心，她自知下不了狠功夫去做牛逼的纹身大师，遇到亓初这样心善人美且随性不拘的老板，是她迄今为止最大的运气。
学徒兼助理一做就三年，虽然能做自己喜欢的设计，但目前都没扎过人，每天对着练习皮磨练，她却自我感觉良好。
亓初也用了两年才出师，她三四年也正常，毕竟皮肤种类、针法、手法那么多，可难学了。
她们又不像某些商业纹身机构，练个把月就不负责地扎人。
童欢欢乱想了一卡车。
结果亓初只吩咐她发邮件给莹华，多余的只字未提。
她看起来情绪毫无波动，跟以前一样轻冷漠然，心外无物的模样，仿佛昨天的插曲是场个人幻想。
可那并不是幻想。
月似对亓初说：[我知道那时候的我理想化，不成熟，反而伤害了很多人，但是，你离开后的八年里，我每一个双手合十的愿望都有你。有很多话我想解释给你听，如果你愿意。]
亓初看了明明有反应，但不加月似微信。
童欢欢装归装，对这两人的过往和她们口中的八年好奇度没法下降。
反观亓初，一夜过去活像个没事人，独独关心工作。
今天的客人同样是名女性，要做伤疤覆盖，亓初挺期待这次挑战。
设计图是她听了客人的故事，根据大腿伤疤的来历，综合客人钟爱的元素而设计的独角兽。
以缝针痕迹作兽骨，红瘢为泥，在死亡里新生。
纹身可以独一无二，可以很酷，也可以非常有意义。
像疤痕覆盖，或者把某种纪念刻在自己身上，是绝对私有的浪漫。
今天这位客人文静，又比较能忍痛，亓初反而愿意跟她多聊，将每个纹身步骤讲得很细，或者分享一些小故事。
过程愉快，比预计早了半个小时结束，消红消肿之后，亓初亲自拍照记录。
女生眼底一直漫着笑意，不过碍于性格腼腆，在镜子前欣赏了一分钟不到便走开了。
她约的车还没到，于是提出看看楼下的流浪猫。
正好黄昏又近，到了固定喂食时间，亓初叫上童欢欢一起下楼。
不知道是不是小猫们通风报信，近两日又多了几只生面孔来干饭。
瓷碗不够用，亓初暂时拿纸巾垫着，有的猫警惕怕人，就给放远些。
可能对着猫咪亓初的气场变得柔和，加上解除了与她一对一的压力，女生终于说得出心意：“因为这个伤疤，我很久没穿过短裙短裤了，久到差点忘了那种自在的感觉。谢谢你亓老师，把它变得这么漂亮。”
世界上异样的眼光很多，对女性尤其严格，高矮胖瘦，貌美平庸，无论长成什么样，在成长过程中肯定或多或少受到碎语。
这是客观存在的不公事实。
有的人因此自卑敏感，有的人不屑理会。
这位客人的性格大抵是蜈蚣一样狰狞的伤疤造成的。
亓初蹲在地上摸着一只乖猫，想起从前李老师的教诲。于是话音如夏日海风舒适：“其实无论是伤痕还是独角兽，那都是人生的勋章。”
抱着猫粮罐的童欢欢点头附和：“对没错，我们女孩子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喜欢什么人也尽管大胆开冲！”
听了童欢欢的话，女生忽然羞赧起来，攥着斜挎小包的链条，瞄亓初几回又不敢拿正眼看，轻声羞念：“那……我喜欢你可以吗？”
亓初扬了扬眉，顺着整个话题说：“可以，这是你的自由。”
霍地女生脸颊烧得通红，低头盯着脚尖藏了藏盛开的喜悦，说车到了，迅速道别小跑离开。
亓初和童欢欢交换了个眼神，没留意有人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恰巧听见女生告白和亓初的回应。
月似：“……”
看来是我来的不巧。
童欢欢刚嫉妒了一句‘你又招蜂引蝶’，下一秒对上一双桃花眼，吓得她想按Control Z撤回那句话。
但现实哪有撤回键可以按？
蓄在亓初的眸底的柔和瞬间敛去，眼尾一挑，变得凶神恶刹。
以童欢欢的中文水平，不足以表达此刻心情的复杂，她唰一声站起身，紧张地看看月似，又看看亓初。
“额……月小姐，你怎么来了？”
月似穿着轻薄的芭蕾风上衣，浅灰裙裤，中筒袜高低不一堆在小腿位置，勾勒得双腿线条又直又长。
长至大腿的乌发在海风中轻扬，她的长相加上体态，穿着练舞服出来仍美得分外卓绝。
然而，好好的气质美女偏偏长了嘴：“来挽留她呀。”
被指的亓初鄙夷溢露。
真是不可思议。
不过非常符合记忆里的印象，月似就是难缠得要命的人，这德性哪儿变过。
亓初让原地犯难的童欢欢先把猫粮拿回去，她则掏出烟盒，点燃一根，意浅疏离走到蓝蝶花旁单人椅坐下。
“这儿没有你的东西，你留得住什么？”
月似好像听不懂，也不知什么叫边界感，跟过来拉开对面的椅子直坐。双手叠在玻璃圆桌，目光从夹住细烟的手，挪到细烟的红唇。
轻雾冷绕，风带来蓝莓和尼古丁的味道。
月似第一次知道二手烟原来可以很好闻，抽烟的女人清雅冷艳。
月似无瑕的面容微动：“你干嘛不加我微信？”
“你心里没数？”
亓初真心怀疑月似遇到过什么事，不然怎么失的忆？不然就是有点毛病，听不懂冷嘲热讽非要问。
“你退出竞聘是不是因为我？”
亓初冷瞧着她，又抽了一口烟，反问道：“邮件没说清楚？”
亓初的话月似当然听得懂，她只是……
一直被拒，月似还委屈上了，低声喃喃控诉眼前人：“你就是不肯听我解释。”
黄昏时分，海面碎光晃得亓初犯恶心。心想有些习惯真该遵守，比如午觉不睡下午会崩溃，比如扰乱内心的新秩序会很不爽。
她不再以月似为重，所以懒顾她的感受：“尚未发生的都早已转折。”
“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代表了你的决定了，不是吗？”
做了就是做了。
月似没有选择亓初，就是不够重要。
甚至她有两次机会，她都没有选她。
骄纵的月似气焰熄了几分，但依然张扬：“你真的不理解当时我的用意是什么？”
“不明白。”亓初不假思索。
亓初感觉从来没懂过月似，只知道她擅长贩卖美貌，用小说剧情**，代入角色撩拨，迷惑人假戏真做地亲密，做完又以虚假之名掩饰。
看似情深不渝，实则清醒抽离。
她总是游刃有余，很难分清嘴里哪句才是实话。
正如此刻，月似把说得有千斤重：“当然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啊！”
亓初自认不够聪明，看不透这样复杂的人。
于是亓初说：“月似，我现在不玩直女游戏。”
“真的，你有什么特殊需求，麻烦去找愿意配合你的人，我就不奉陪了。”
如今亓初完全对外公开性取向，熟知她的都知道她喜欢女人，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都不会在这事上再撒一个字谎。
月似怔了怔，不自觉跟着重复：“游戏……”
亓初的态度让她也生起了气，指尖重重敲了敲桌子。
“亓初，你觉得谁会闲得没事给人补习六年，送吃送喝，私家车不坐陪她挤公交，物质上精神上支持她鼓励她一起去读排名最前的大学？”
“结果，谁没去参加高考，还玩起失踪？”
时隔多年的追讨，亓初晦暗地听着。
月似最会戳她死穴。
她确实没办法反驳。
不管她们后来的纠缠如何撕心裂肺，初中至高中六年时光，月似在亓初的青春留下的浓墨重彩都真实发生过。
快乐是真的，伤害是真的，帮助支持也是真的。
别的不说，亓初能有这个身高和曲线，要多亏月似的投喂。
指尖夹着的烟没抽几口，星子却走到尽头，灰随风乱打转。
亓初将它连同自尊一起撵灭：“嗯，是我欠你。”
并不十分甘愿，但她决定了：“项目免费帮你做，完成以后互不相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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