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
亓初驱车,载着满后座礼物前往Z市相对落后的城区。
十几年前崭新的公寓现在看来有些老旧,和城区一样被新地标取缔。
她今天穿了靛青长袖衬衫和西装长裤,纹身只露出脖子和手指几条藤蔓。
她对于纹身的态度黑白分明,别人看不惯就看不惯,她喜欢就行。她无心与志趣不合的人打交道。
今日选择掩盖,是出于特定场合的尊重。
以前的联系方式全弄丢了,事先没有联系,希望不会唐突。
本来她担心李老师会不会搬家了,幸好,这屋子的气息一如既往地熟悉。
李沛玲开门时,第一眼觉着眼生,第二眼认出了曾经的学生,惊讶到手里的青菜掉地上。
多年过去,她还记得亓初,记得很清楚。
艺术生年年有,凭借加分考上重点学校的不在少数,但是天才难遇。
那时候李沛玲最为亓初骄傲,后来也是最是惋惜。
惊讶转欢喜,李沛玲忙拉亓初进屋。
“你这孩子,之前那么多年去哪了!”
亓初没想到,牛高马大了还要被打屁股,不过她不恼,双手把礼物奉上真心实意赔罪。
李沛玲眼角的泪使她短暂地怔然。
她当然清楚,初中三年老师有多器重自己。
在这一方土地,亓初唯一的惦念与愧疚大约只对恩师了。
李沛玲两个孩子都已成家,晚上才来吃饭,她老公在外面买菜。
进了屋李沛玲又是沏茶,又是切水果。
亓初让她别忙,于是到了客厅叙话。
“你赶紧招来,这些年究竟去哪了。”
“家不回,一个电话也不打,存心要人落个遗憾是不是?”
虽然李沛玲身上艺术风采依旧,但看着她眼角的纹路,亓初如实交代这些年去了R国。
至于别的,被她很没技术含量地略过了,大概是知道自己一些离经叛道会吓到老人家吧。
“R国?那么远啊……”
亓初的家庭条件李沛玲亦是知情人之一,竟然能到国外念书工作,这其中必然发生了什么。
李沛玲握住她双手:“那你这会儿做什么工作?”
“纹身设计师。”亓初抬了抬手算是展示:“一直有在画,您不用担心。”
“哦……”李沛玲不太懂纹身这种前沿时尚。不过当了几十年美术老师,接受能力和审美自是走在前端,她能复古,也理解创新,拉着亓初胳膊前后翻。
“是好看的。但在某些方面不怕受限?”
李沛玲的担忧正是亓初准则的一部分,她不接受未成年,公务人员,以及身患相关疾病的客人。反之,用在亓初身上是一样的。
“放心吧老师,我决定纹身前就想清楚了。现在快三十岁人了,大概率不会接触别的领域了。”
李沛玲笑笑:“那就行,你一向有自己的主意。”笑着笑着又开始抹眼泪,唉声叹气:“老师真以为到死都见不到你咯。”
亓初笑意下沉,沉稳镇静抽了纸巾。
她的沉默与从前某个时段异常相似。
消失多年的人突然出现,饶是任何人都忍不住搬出压心已久的疑问。
李沛玲看着她的眼说:“你现在可以告诉老师没?当年没去参加高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亓初神情微动,似有什么涌了上来,可始终不达眼底。
“那时……的确发生了些事。”依然浅浅笑貌,依然避而不谈。
无论李沛玲如何旁敲侧击,就是撬不开她的嘴。
算了,了解亓初脾性就该知道,凡事得等她自愿才有下文,否则全都枉然。
李沛玲佯作失落:“唉,不逼你了,人回来就好。对了,这次回来是要在故土扎根的吧?还是说再回R国?”
在恩师如芒的期待之下,亓初略有迟疑,其实她自己也还没确定。
“我回来看看妈。”
李沛玲恍惚,一时分不清亓初说的这个妈,指的是骨灰埋在土里的何晚音,还是叫冯来娣的继母。
十几年前有几件事李沛玲属于亲历者之一,她不希望亓初再冲动了,万一真控制不住情绪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一辈子可就完了。
李沛玲当即道:“我陪你去。”
亓初明白她的用意:“老师,你可以放心了,我现在惜命,只走正规渠道维护利益。”
“你还说嘴呢。”李沛玲笑容苦涩。
亓初不愿意一直提陈年往事,岔开话题问近况,聊聊如今的校园啊艺考革新之类的话题。
待到李沛玲的老公买菜回来,识趣地不多打扰。
但被李沛玲强势的“急什么,在老师家吃顿饭”一句话给捆住脚步。
没辙,只能给李沛玲打下手了。
饭菜上桌,三人落座。
李沛玲忽然记起什么,汤放在亓初面前时说:“小月年年教师节都到我这儿来问有没有你的消息。”
“你俩见上面没有,要不我把她微信推给你?”
镜片遇上热汤蒸汽,亓初眼前模糊一片。
李沛玲见她稍显窘迫摘下用随身携带的一次性湿巾擦拭。
亓初垂着眸,话音不温不凉:“不用了。我们已经见过了。”
听她这么说,李沛玲理所当然欣慰。
无他,那时候亓初唯独跟月似好,好到走路腿打架,初高中同校六年,甚至约定一起考全国排名最前的大学。
她们是朋友也是战友,亲密无间。
确实,亓初曾对此深信不疑。
但有些事情她不是她能控制。
她和月似的夜晚,没有风,没有声,连决裂的瓦砾都不曾越过秘密之墙。
当年因何闹掰,全世界就她俩知道。
那些亓初曾经看作天大的、轰轰烈烈的事情,其实不过砸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月一落,便了无痕迹。
……
吃完饭中午十二点半,亓初的确该走了。
交换了联系方式,拜别恩师,开车从城区开到一个小镇,再进入远人的山区。
道路修到了山里,但村庄仍比外面宁静。
变化肯定有,比如稻子种的不多,水田改为果地。
莲池尾的小卖铺店面扩大三倍,大招牌醒目亮眼,透着不会再卖五毛钱零食的气息。
各处新盖的大房子也多了,随处可见电动车,小汽车停在院子。
可惜了,亓家的平房还是老样子,都不能说十年如一日,因为比以前更破败不少,可想而知这个家没什么进益。
奥迪开到红砖墙前停下。
亓初空手下来,仰着下巴四周观望。
屋子窄小,坐在客厅一眼望得见外边,隔音效果一般,停车压过石头发出声响,里头有个女孩探脑袋看了几眼。
发现那人定定站在自家门前,女孩走出来看清了她的长相,不确定般欲言又止。
亓初夜深深打量了她一眼,暂时没予理会,长腿一迈绕到屋子背面,站在长满草的‘坟’前,沉默得汹涌。
长草不可避免,垃圾杂渣算什么?
亓初冷眼,用枯枝拨开杂物,露出镌刻的何晚音几个字。
等她绕回屋前,一个穿红棕色花纹短袖的女人站在门槛斜眼打量她。
是女孩告诉她有人来了。
这人就是冯来娣,她当年果然没生出儿子,女儿叫亓依一。
确认来人,冯来娣尖细的声音冷嘲:“哟呵,你还知道回来?”
上下扫了亓初两遍,转头吩咐亓依一:“去喊你爸,看看他日念夜叨的大女儿没死呢。”
亓依一眉头紧蹙。
对她妈的话感到不舒服,也对乍现的姐姐惧怕。
不过还是照她妈的话去做,小跑去找又在哪家吃喝的亓昇。
亓初双手抄进裤子口袋,就站在那儿等,无声地与那个女人对峙。
几分钟后,亓昇急急忙地跑回来,拖鞋差点跑断。
男人身体发福,面容肉眼可见沧桑,酒气上头像只红鬼,半分不复当年的英俊。
“初啊……真的是你啊!”亓昇嘴里叨叨连绵,怪她狠心,叫人伤心,快当她不在人世了。
然而,亓初一声爸都不喊。
一开口,尽是冷情:“我根本不打算回来,只是有件事必须解决。”
她用下巴指了指愈渐破败的房子:“进去说。”
亓昇酒醒了三分,情绪仍激动,没怎么分析亓初的话,他只当女儿年纪到了,是要谈必须家里出面的事。
笑容不止对几人招手:“对对,快进来!”
冯来娣认识亓初开来的车,瞧着身上穿戴也不俗,人却是孑然一身。
进屋占了单人主座,语气不善:“十多年不晓得干啥去了,人情世故一点没学?回家不知道买点水果。”
亓昇听了不高兴,立即喝她:“水果家里没有?吃多少地里摘去!”下一秒吩咐小女儿:“依依,给你姐倒杯茶。”
冯来娣翻白眼嗤了声。
亓依一坐在红木沙发最远端。
亓初回来可不是为了一家亲的,不往那边凑。
搬了张塑料椅子浅坐,开门见山:“茶就不用了。我问点事就走。”
“额?”亓昇笑容一滞。
“以前,我放在这里的画,是你们谁拿出去卖了?”亓初指着小时候房间的方向。
亓昇:“什么画?”
亓依一不明她所指。
说起这个,冯来娣登时来气:“那屋不是让你一把火烧干净了?哪还有你的东西?”
“哦?是吗。”亓初嗓音慵懒绵软,但外貌气势强大得无可撼动,指尖一划拨开手机相册:“那是鬼受了我烧的东西,半夜拿上来倒卖了。”
把屏幕怼到冯来娣跟前,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去年年底卖了一张,三万。上个月卖了两张,七万,都是我2012年至13年的作品。”
手机在各人面前轮一遍,亓初叠起长腿,冷笑道:“最好有人承认,不然报警的话,这个金额够蹲几年了。”
亓昇总算明白她可不是归家的意思,面容变得严肃:
“你走后我再没见你任何东西,是不是你放在别处,让人拿去了?”
亓初点明:“这是我当时最珍视的几幅画,可以百分之百跟你肯定,全部锁在以前的柜子。”
说完,凤眼掠过亓依一,冯来娣。
亓依一似乎在思考。
冯来娣被她盯得很不满,拔高音量刺回去:“你有没有搞错?那年我都没追究你差点烧完了这屋子,烧伤咱娘俩,你今天好意思叫着喊着报警?你还是不是亓家人了你?”
无论过去多久,亓初很烦她的音色,嫌弃地捂着近她那边耳朵,说:“我表现得不够明显?早没当你们是一家了啊。”
原以为是什么好事。
这话惹得亓昇也怒了,拍桌而起:“你干脆死外面算了!滚回来闹的什么事,真是!”
面对指责,亓初耸耸肩,全然不顾:“没人认是吧,行,我报警。让别人来查吧。”
说完起身:“还有,如果我妈在这里得不到一炷香的话,下次,我来带她走。”
她对他们再无旁事,转身便走向车,不管身后男女如何叫骂。
倒是隔壁的叔叔婶婶听到动静出来看。
车门关上前最后一耳朵来自冯来娣,她指着亓初几乎跳起来:“真是造孽,从前谁对你不好了?不得孝顺就罢了,竟然反骨到回来祸害咱们!不怕报应吗你亓初?!”
原本不想再多话一句的亓初忽地降下车窗,用这些年修来最凶狠的利刃驳回去。
“你对我多好?你心知肚明。”
最近作息打错乱,睡眠质量差得无力吐槽,所以更新时间很乱,有在努力调整了!不要嫌弃我Tv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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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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