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很显然,这么想的不止武昭一人。李义看到这架势,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参参参...参见...将军。”
武昭也连忙跟着趴下行礼,却不敢出声。
那人转过身来,有些诧异:“怎么吓成这样?柳平,你又出什么鬼主意了?”
右边那人抱拳道:“将军恕罪,此次是末将的主意。李氏的确心疼儿子,我们若好声好气去请,难免要解释一番,岂不误了大事。”
“你是怕麻烦,还是怕误事?柳平,怎么你也纵他胡闹。”
左边那人行了个军礼:“还望将军宽恕柳泰。”
杜琮翻了翻白眼:“好了好了......下不为例。你们俩,李义、魏二,抬起头来。”
武昭第二次抬头,这次看清了。
年轻的将军后退两步,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把轻便的竹制交椅上。见她抬头,好整以暇地打量起她的脸,眸光晦暗不明。
武昭此时得知,那二位竟是主帅身边的侍卫,左边那个叫柳平,右边的是柳泰,三人谈话之间,语气甚是熟稔。
如果说柳泰的眼神如狼般锐利,柳平的眼神如罴般深邃,那么这位主帅的眼神就如鹰隼、如狮虎。
俯视的瞳孔是冷硬的墨点,目光扫过仿佛刚开刃的剑贴着皮肤,森然之中,带着凛冽。
和这眼神轻轻一碰,武昭立刻垂下眼睑。
“柳平,你问。”主帅扬了扬下巴。
“是。”
“不用怕,”柳平说道,“知道了这艾烟的法子,各队收集艾草,逐地尝试,的确从东侧发现了水汽——这里不是没有水眼,而是地下的暗河被狄人填了。眼下正疏通河道,一会就有水了。”
顿了顿,他又说:“因此,想出这法子的,将军要赏。只是,还得弄明白,这是谁的法子。”
听到这里,武昭明白了。这几日赶路又累又渴,浑噩之间,竟然忘了跟李叔叮嘱好说辞,让人寻到了这么大破绽。
“李义,你向都头提这法子的时候,说是听亲戚说的,后面问你是哪个亲戚,你说不记得,又说是小时候见附近乡民用过的法子。据我所知,你家在永靖县内,离沙河不远,只怕不需要寻水源吧。”
李义趴得更低了,周围是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见过的大官,拿捏他的小命轻而易举——面对这阵势,加上几个月来,因担心武昭的身份暴露而提心吊胆,他本就惴惴不安的心理濒临崩溃,口吃起来,“小的,小的....”
武昭在一旁心想,自己本来也只是猜测,谁知这法子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
只是,就算李义答话不缜密,也不至于怀疑到她的头上来,还以挟持的法子逼她现身,只怕自己的身份已被怀疑了。至于暴露到何种程度,还需要细细试探才行。
但不能再连累李叔一家了。
于是,她压低了声音,换了口音:“将军大人,这法子是俺说与李叔的。俺不是永靖人,无父无母无家,要过几年饭,途中听别人说的。”
好一个无父无母。
杜琮眼睛眯了眯,似笑非笑地接道:“朝廷征兵,都是白纸黑字登记在册,你既无根之人,又是怎么入伍的?难道是狄戎那边,派来的细作?”
他语气一冷,又扣了这一顶大帽子上来,给李义吓得够呛,叩头如捣蒜:“将军!冤枉啊!通敌叛国小的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啊!魏二是小的姐姐收养的干儿子,邻里村民均可作证,求将军明察!”
“哦?李氏家中又不是无所出,丈夫又不良于行,本就拮据,怎么还要认个干儿子?”
武昭心里一沉。若真是细作,巴不得军队缺水而败,怎么会提供寻水的法子?他根本就不是怀疑,是要吓唬李叔来套话,弄清自己的底细。
“这....”
果然,李义说不出原委来,武昭见状,正要开口,却被柳平忽然插了一句:“难不成,是因为家里亲子年幼,为了找人代自己儿子从军么?”
“是是是,我那外甥才十一二岁还年幼....”
武昭暗叫一声,坏了!还来不及阻拦,李义就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点头承认。
“想不到李氏能未卜先知,边关已经五年未起战事,还能预料到朝廷将要征兵。”柳平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却听得武昭浑身发冷。
“何止未卜先知,陪着代役的干儿子一起,把自己亲儿子留下,这分明叫活菩萨。”杜琮勾唇笑笑,话是对着李义说的,眼神却一直定在武昭身上。
武昭见李义已经完全露出马脚,心知再欲盖弥彰只能适得其反,于是认命地拱手道:“将军说的是,俺娘的确是菩萨心肠,俺一路要饭,差点饿死在路上,是她于心不忍,好心收留,后来俺想报答这恩情,才认了干娘,替弟弟入伍。此中详情,李叔并不甚清楚。还望将军饶了俺们。”
武昭避过了为什么李氏也要随军的问题,将个中情由说得半真半假,只盼对方不要刨根问底。至少,她替人从军,的确是有报恩的想法。
不知是武昭运气好,还是这话真的说服了他们,忽然都住了声,只听见悉悉索索,伴着甲胄行动间摩擦发出咔地轻响,周围的将军行了礼各自退下,只剩下将军和二柳。
接着,将军又打个手势,柳平随即招来一名小卒,让他带着李义回去。
李义一步三回头,却不敢违抗。待他走了,武昭有些疑惑和迷茫,不由得第三次抬头望去。只看到坐着的那人慢条斯理地调整着护臂,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也抬眼望过来。
让她看到了他眼中没有收起的那一丝了然。
火堆发出毕剥声响,膝下的沙地冰冷刺骨,武昭顾不上这磨人的感觉,只是低头心惊,难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开始回想刚才的问话,失望地发现找不到什么漏洞,于是更加惊疑。
“带下去吧。”他起身,“李义,升为千户。至于他么,跟他那菩萨心肠的干娘说一声,顶替的事,本将不会追究——就当是赏了。”
“是!”
***
“将军,属下办好了。”
柳平将武昭安顿在杜琮的贴身亲卫队中,名为安置,实为看管,一举一动都在杜琮的眼皮子底下。
一旁的柳泰疑惑道:“将军,他那说辞,乍一听,也算合理。您还是不放心么?”
“你也知道是乍一听?”杜琮又在研究沙盘,懒得回复,“柳平,你来说说。”
“他说了什么,不重要。”柳平道,“重要的是,他们二人的对比。”
“对比?”
“对。一个百户,好歹是个小官,说起话来却磕磕巴巴的。另一个号称自己是叫花子出身,却能清楚回话。虽然用词简单,仿佛不通文墨,只怕不是那么简单。”
柳泰点头:“确实。不过,有的人就是天生能言善辩,要饭的为解肚饿,刁滑些也算情有可原。”
“就算这在情理之中,三军将官在侧,能镇定对答,这份胆识已是普通人中少有的了。”
“不止,”杜琮听到这里,接到,“最让我笃定的,还是他的眼神。”
“眼神?”
“他看过来的时候,虽然很快垂眼避开,像是胆怯,但那不是因为惧怕而避开的眼神。”
“那是什么?”
“....是什么?”杜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但他想了想,很快就懂了:身居高位久了,尤其在军中,所有人的仰望中,忽然有一个人平视于你、甚至有些漠然,这份违和感,如同眼里揉了沙子,如此明显。
“先前您的怀疑果然有理,还道是巧合呢。他既知道这艾烟寻水的法子,解了全军困境,只怕爷猜的**不离十了。”见杜琮不说话,柳平接道。
“没错,如果不是觉得他像武彦,这次可能也不会疑心。上次只打了个照面,又着急开拔,这次可不能轻轻放过了。”
说到这,杜琮点了点沙盘:“把他放在跟前,看管起来,武川领兵是有一手的,若真是他儿子,说不定以后还有能用上的地方。好了,不说这件事了,去请几位副帅过来,分析军情。”
“是。”
正在此时,来人通禀,左前锋的消息到了。
杜琮和麾下众将一起听了这新鲜热乎、令人兴奋的消息:左前锋已到达另一处水眼,不过不是水眼,而是大片绿洲。
水眼为泉,但也只是一眼大小的地方出水,而绿洲,出现于终年淡水不断之处,是浩瀚大漠中的沃土。
当然,如此珍贵的地带,自然不可能只被他们发现,左前锋报告,在此地发现狄戎主力,至少三万人。由于不敢轻举妄动,已潜伏周遭,消息中随附详细地形图。
全军已经休整多半日,又寻到了水源,意味着杜琮不再被掣肘,可以大胆行军。
于是,众人一致决定,趁夜袭敌。
子时过半,杜琮调拨精锐骑兵一万五千人,合步兵两万,均着轻便皮甲,马衔枚,蹄裹毡,趁月隐云遮,潜行抵近。
一个多时辰后,绿洲近在眼前。此地芦苇蔽泽,胡杨成林,泉眼汩汩,实乃沙海明珠。
狄戎营地依水而建,中军大帐居于绿洲中央高地,毡帐环布,外设鹿角拒马。战马尽释于帐外,仅以缰绳系足,刀枪随意插于沙中。戒备松弛,全无征战之态。
天助我也。
杜琮见状,遣死士千人,分作五队,各携硫磺、桐油、火油柜,一声号令下,五处火起,烈焰腾空、浓烟蔽月。
霎时,敌军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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