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像一把迟钝的刻刀，慢腾腾地刮着窗棂，将清冷的光一点点挤进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切出几道平行的、毫无温度的光带。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沉，像一场永无止境的、细碎的雪。
沈修维持着跪坐的姿势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冰冷的地板寒气透过衣料，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但她不敢动，手腕上还残留着李棠方才那铁钳般抓握的触感，以及……此刻指尖下，那微弱却逐渐趋于平稳的脉搏。
白玉盒子里的丹药似乎起了作用。李棠脸上那骇人的青灰色褪去了一些，呼吸虽然依旧清浅，却不再是令人心慌的断断续续。她昏睡着，眉头依旧微蹙，像是陷在一个并不安宁的梦里，但至少，命暂时吊住了。
沈修缓缓抽回有些僵硬的手，动作极轻，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平衡。她看着李棠昏睡的侧脸，褪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或偏执疯狂，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这份脆弱，与她刚刚得知的、千年前那场冰冷算计，形成了尖锐到令人心脏抽搐的对比。
恨不起来。
也……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隔阂地靠近。
她撑着旁边倾覆的长案边缘，试图站起来，麻木的双腿却一阵刺痛的酸软，让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慌忙中，她的手胡乱一撑，按在了散落在地的几片鸾凤镜的碎片上。
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她的指尖。
“嘶——”她倒抽一口冷气，缩回手，鲜红的血珠立刻从伤口沁出，滴落在冰冷的碎片和积着薄尘的地板上。
几乎是同时！
一股完全不同于之前的、尖锐冰冷的刺痛感，顺着伤口猛地窜入她的脑海！不是画面，也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带着绝望和毁灭意味的“情绪”碎片！
……毁了它……必须毁了……不能留……
一个模糊的、属于李棠的意念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针，扎进她的意识！那意念里充满了决绝的、甚至是……恐惧的意味！是对这面镜子？还是对镜子可能带来的后果？
这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错觉。但指尖的刺痛和心底泛起的寒意，却真实不虚。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些布满裂纹、失去光泽的镜片。这面镜子，不仅仅是李棠用来牵引她归来的信标和容器，似乎还隐藏着别的、连李棠都感到恐惧的秘密？所以她才在最后关头，不惜自损也要重创它，甚至……在无意识中流露出“毁了它”的念头？
疑问如同藤蔓，疯狂滋长。
她撕下衬衫一角，胡乱包扎了一下指尖的伤口。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这片空间里充斥了太多混乱的能量、未解的谜团和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的过往。她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由执念和秘密构筑的牢笼。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昏睡的李棠，眼神复杂。然后，转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再次走向门口。
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拉开厚重的隔音门，外面走廊的空气带着楼宇中央空调特有的、微带尘嚣的味道涌了进来。她反手轻轻带上门，将那一片狼藉、昏睡的李棠、死寂的镜子碎片，以及所有纠缠不清的爱与算计，都关在了身后。
门合拢的轻响，这一次，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那股憋闷感却没有丝毫缓解。
去哪里？
回家吗？那个属于“沈修”的、堆满了修复工具和专业书籍的公寓？那里似乎已经无法承载她此刻混乱的灵魂。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搭乘电梯下楼，走出这栋充斥着李棠气息的大厦。清晨的街道刚刚苏醒，车流稀疏，偶尔有早起的行人裹着外套匆匆走过。一切都充满了日常的、鲜活的气息，与她内心那个光怪陆离、跨越千年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走到街角的便利店，买了一瓶冰水，拧开盖子，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股翻涌的燥意。她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马路上逐渐增多的车辆，眼神空洞。
“棠姐姐……那一箭……”
李棠昏迷前那痛苦、愧疚却又带着一丝无法辩驳的默认神情，再次浮现在眼前。
不是冷箭。
是她自己闯入了陷阱。
这个认知，像一根生锈的铁钉，楔入她的头骨，带来持续不断的、沉闷的痛楚。
她该恨吗？该怨吗？
可恨意和怨怼，在面对李棠奄奄一息、紧紧抓住她手腕求救的那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更何况，那融合的记忆里，属于“阿修”的部分，对“棠姐姐”的眷恋与依赖，早已刻入灵魂，并非轻易能够剥离。
她爱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幻影。而是一个真实的、复杂的、会犯错、会算计、也会为了她不顾一切的李棠。
只是，知道归知道。接受，是另一回事。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打破了清晨的寂静。她拿出来一看，是工作室的助理打来的。大概是发现了工作室的异常，或者联系不上李棠。
她没有接。直接按了静音，将手机塞回口袋。
现在，她不想面对任何与李棠、与那面镜子、与那段混乱过去相关的人和事。
她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重新找到自己在这个错位时空里的位置。
她抬起手，看着被粗糙布料包扎的指尖，隐隐还有一丝痛感。那里，曾经触碰过镜子的碎片，接收到过李棠那充满恐惧的毁灭意念。
镜子……到底还隐藏着什么？
李棠……还有多少事瞒着她？
千年前的真相，真的只是那一场失败的算计吗？
问题一个接一个，没有答案。
她将剩下的冰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感觉从胃里扩散开，让她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将空瓶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迈开脚步，汇入了清晨逐渐熙攘的人流。
方向不明。
前路未知。
但她知道，她不能停下。无论是为了弄清楚真相，还是为了……安放自己这颗被千年时空搅得七零八落的心。
阳光终于挣脱了地平线的束缚，洒满街道，却驱不散她眉宇间那抹浓重的阴翳。
她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很长，仿佛也承载了那跨越千年的、沉重而迷茫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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