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身后合拢，将那一片狼藉与令人窒息的过去短暂隔绝。沈修靠在冰凉的门板上，走廊顶灯苍白的光线洒下来，照得她脸上毫无血色。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是能量剧烈冲突后的余震，也是李棠最后那句破碎辩解的回音。
不是冷箭。
是算计。
是她自己，踏入了棠姐姐布下的局。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收缩都带来闷钝的疼痛。融合的记忆此刻不再是温暖的归宿，而是变成了尖锐的碎片，在胸腔里反复冲撞。那个在海棠树下对她微笑的棠姐姐，那个在宫变火海中目眦欲裂的棠姐姐，与那个冷静布局、甚至不惜以自身为饵的亲王李棠，撕裂成无法重合的影像。
她以为的重逢，她感受到的那份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爱，原来奠基在如此冰冷残酷的真相之上。
“需要……静一静。”
这话与其说是对李棠讲的，不如说是对自己说的。她需要空间，需要时间，需要从这团混杂着深情与算计、跨越千年的乱麻中，找回自己的呼吸。
她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向工作室相连的休息室。每走一步，都感觉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踏在锋利的刀尖。走廊墙壁上悬挂的几幅仿古画作，此刻在她过于敏锐的感知里，仿佛也浸染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气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休息室门把手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硬物的巨响，猛地从身后紧闭的工作室门内传来！
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稀里哗啦，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
沈修的身体瞬间僵住。
不是收拾东西的声音。那声响……不对劲。
李棠……
她猛地转身，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一把推开了工作室那扇刚刚被她亲手带上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骤冷。
工作室的狼藉依旧，但长案旁，李棠蜷缩着倒在地上，身体痛苦地弓起，像一只被煮熟的虾米。她旁边是一个翻倒的青瓷笔洗，碎片和水渍溅了一地。而她的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心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面，微微抽搐。
她的脸色已经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灰色，嘴唇泛着诡异的紫绀，呼吸急促而浅短，胸口剧烈起伏，却仿佛吸不进足够的空气。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散乱的黑发。
“棠……李棠！”沈修冲了过去，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也浑然不觉。她伸手想去扶她，指尖触碰到李棠的手臂，一片冰凉的湿腻。
李棠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焦距无法凝聚在沈修脸上。
这不是简单的脱力！沈修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在镜中世界，李棠为了护住她，为了逆转局势，绝对付出了远超她言语所描述的代价！是反噬？还是动用了什么禁术的后遗症？
“坚持住！我打电话叫救护车！”沈修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她慌乱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就在她低头翻找的瞬间，李棠那只按在心口的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垂死之人，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
“不……不能……”李棠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涣散的眼神里强行凝聚起一丝焦灼和恐惧，“医院……不行……他们……查不出来……会……暴露……”
沈修的动作顿住。
是了。李棠的状况，根本不是现代医学能够解释的。灵魂层面的创伤，力量本源的损耗，把她送进医院，除了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探究，毫无用处。
“那……那怎么办？”沈修看着李棠迅速衰败下去的气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她。恨吗？怨吗？在此刻生死攸关的面前，那些情绪忽然变得模糊而遥远。她只知道，不能让这个人死！绝不能！
李棠的手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的目光艰难地转向工作室某个方向——那个之前存放失败品的暗格所在。
“暗格……下层……白玉……盒子……”她断断续续地指示，呼吸越来越微弱，“里面……药……帮我……”
沈修立刻明白了。她用力掰开李棠冰冷的手指，冲到那个博古架前，按照记忆中的方式打开暗格。里面上层已经空了，下层果然有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白玉盒子。
她拿起盒子，回到李棠身边。打开盒盖，里面是几颗龙眼大小、颜色深褐、散发着浓郁苦涩药味的丹丸。
“几颗？”沈修急问。
李棠已经无法回答，只是用尽最后一点意识，艰难地比出一根手指。
沈修不敢耽搁，立刻取出一颗丹丸。丹药入手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她试图喂进李棠嘴里，但李棠牙关紧闭，意识似乎正在滑向深渊。
情急之下，沈修也顾不得许多，用手指撬开她的齿关，将丹药塞了进去。那丹药似乎遇津即化，很快便消失在李棠口中。
做完这一切，沈修跪坐在她身边，紧紧握着那只依旧冰凉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漫长如同煎熬。
李棠的呼吸依旧微弱，但那股令人心悸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趋势，似乎……停滞了。她青灰色的脸上，极其缓慢地，渗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了一些。
丹药起效了！
沈修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她看着李棠昏睡中依旧带着痛苦神情的脸，看着她因为虚弱而显得异常脆弱无助的模样，心底那片因为真相而冻结的冰湖，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恨与怨，在生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合时宜。
她忽然想起，在镜中世界最后关头，李棠不顾一切将力量注入她体内，引导她爆发的情景。想起她为了闯入镜中世界，收敛所有防御，任由幽光吞噬的决绝。
算计是真的。
险些害死她也是真的。
可这跨越千年、不惜自损也要挽回她、甚至在最后关头宁愿自己承受反噬也要护住她的执念……同样是真的。
人，原来可以如此复杂。
她伸出手，用指尖，极轻地拂开黏在李棠额角的湿发。
地上的人似乎感应到这细微的触碰，无意识地往她手的方向微微偏了偏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依赖意味的呓语。
沈修的手指僵在半空。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发亮，黎明的微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平行的、清冷的光带。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她们之间，那笔跨越了生死、掺杂着算计与救赎的糊涂账，似乎才刚刚开始清算。
沈修看着李棠呼吸逐渐趋于平稳，轻轻叹了口气。
静一静？
或许吧。
但在那之前，她得先确保这个疯子……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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