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鸿睁眼时,眼前已是雍和宫的床帷。习惯了明黄色的装饰,乍一回到这里,竟愣了一瞬,还有些不习惯。
流萤候在床边,见她醒了,忙吩咐小宫女去唤太医过来。疏雨却在一旁跪着,脸上不施粉黛,挂满泪痕,眼睛红肿。
江书鸿一眼看见她这副模样,一阵心疼,来不及先要水喝,沙哑着嗓子就开口:“疏雨这是怎么了?”
疏雨听见这句,眼泪却更止不住地落了下来。她膝行上前,边不住地呜咽道:“都是奴婢不好,害娘娘失了孩子……”
失了孩子?
江书鸿没有经历有孕的过程,因此并未察觉到肚子有什么不对。一醒来便看到疏雨这般模样,注意力全被她吸引过去,如今听到这句话,她才无意识地抚上了小腹。
确实有些微微的腹痛,头也有些晕,浑身上下没什么力气。
看来是雍和宫发生了什么意外,叫她的身体小产了,还晕了过去。
听着还和疏雨有关。
可惜萧景明身体里的她也晕过去了,没能得到雍和宫究竟发生了什么的禀报。她猜想,许是两人同时晕了过去,这才把身体交换了回来。
正想着,外头传来熙熙攘攘的动静,一阵行走时衣裙布料摩擦、珠翠碰撞的声音后,皇后面色沉痛地进来了。
“妹妹节哀,”沈皇后面上的悲切不似作假,“你还年轻,孩子还会有的。”
对失去这个孩子,江书鸿却并没有其他后妃那样歇斯底里,也许是自己从未经历怀胎的过程,因而就少了几分不舍和失落。她只是有些感伤,为自己与这个孩子的无缘。
“让皇后娘娘费心了,臣妾惶恐,”她终究挤出几滴泪来,“公主班师回朝的好日子,却叫皇后娘娘在臣妾这里守着,不能及时母女团聚,臣妾实在心里不安。”
这话并不是场面话,她能想象母女二人急于见面的心情,自己这里突然出了岔子,令她不得不赶过来,想必沈皇后心里也是焦急难耐的。
沈皇后听闻此言,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宫里的宫女说,你正是听了婳儿回来的消息,才小产晕了过去。”
“皇上知道你孕期心情起伏大,又易受外头那些事的影响,专程交代了宫人不必与你说。当时知道婳儿亲征,你不就动了胎气吗?”
思及贵妃是为了自己女儿的事才如此情绪大起大落,沈皇后原想责备她太敏感多思,不注意看护身子和龙嗣,如今这话也说不出口了,语气反倒更柔和几分。
“你这宫女却如此不懂事,贸然就又告诉你婳儿回来的消息,不曾想你这胎受不得这些日子的大喜大悲,竟没能保住……”
“这宫女我原打算替你处理了,想着终究是你带进宫的家生丫鬟,还是交由你自己处置吧。”
疏雨在一旁已泣不成声,听到这里禁不住哭求道:“奴婢愿以死谢罪,求娘娘成全!”
“荒唐!”江书鸿忍不住低声呵斥,“是本宫自己忧思太过,与你又有何干?”
她已理清来龙去脉,如今当务之急是保下疏雨。既然圣意是瞒着贵妃,疏雨这样谨慎的人就不会主动开口,应当是萧景明逼问了她,才让这个从不欺骗主子的傻姑娘说了实话。
“皇后娘娘,是臣妾实在心慌,才非要她告诉臣妾,主子的命令她不得不从,”她转向皇后,神情愧疚,“这个孩子没能保住,全是臣妾一人的过错,与下人们一概无关。”
“孕育皇嗣不力,已是臣妾的罪过;若还累得娘娘在此处陪着臣妾,不能与公主尽快相见,臣妾就更心里过意不去了。”
话到此处,沈皇后也有了台阶,毕竟心系爱女,便没有多推辞:“那本宫便不打搅你了,你好生歇息,缺什么东西只管让人与本宫说。”
“等你身子好些了,便叫婳儿来看你。”
沈皇后握着江书鸿的手拍了拍,才终于起身离去,临走时还专门交代了她不必下床行礼。
皇后的身影刚消失在殿门口,江书鸿就飞速开始了思索和布置。
“疏雨,此事你万不可再归咎于自己,”她先屏退了其他宫人,只留了四个大宫女在里头伺候,温声哄了跪在地上的疏雨起来,“这段日子我的举止不像往常吧?”
疏雨尚沉浸在愧疚里,闻言有些反应不及,余下三人对视一眼,已犹犹豫豫点了头。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前些日子若是对你们说了重话、挂了冷脸,并非我本意,”江书鸿料想萧景明堂堂天子,不会给她的宫女什么好脸色,“这孩子没能保住,也是一样的原因,暗处有人对我下手。”
不是她不信任这四个人,而是交换身体一事太过匪夷所思,能少一些人知道就少一些。况且这几人心智不如萧应婳稳重可靠,容易在外人面前露出不对劲来。
江书鸿把一切归结于“不可说的缘由”。
“所以疏雨也好,前些日子告诉我公主亲征之事的画屏也罢,我动胎气或是小产,其实都与你们无关。”
她眼见四个宫女面露惊愕,疏雨和画屏却隐隐有些松了口气,便放下心来——她们心里这桩事,看来是解决了。
下一步最要命的是,她江书鸿回到了贵妃的身体,萧景明应该也回到皇帝的身体里了。
他是否知道两人是互换呢?
他在这具身体里时,有发现自己的什么秘密吗?
江书鸿对后者还不太担心,她并未做过什么害人性命的亏心事,即使被皇帝发现些小心机,以江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她最多也不过是失宠,远不到威胁性命的程度。
做过皇帝的江书鸿,对这事心里门清。
前者却是一着不慎就要丢了性命的大事。
伪装萧景明,替他当了一段时日的皇帝,这是真正挑战到帝王权威的事,比那些情情爱爱的小事,更能危及她的脑袋。
她必须在萧景明面前瞒住。
正思忖间,外头竟已传来了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熟悉的严禄平的声音。
来得竟这样快!
……
萧景明确实未多耽误时间,就匆匆赶来确认这件最重要的事。
他醒来时是在养心殿暗间的床榻上,这里他虽知道,却几乎不曾来过。大晟的历任皇帝,都会带继承人来到此地。
旁边立着暗卫首领,同样是他知道一直存在、却很少见到的,萧景明知道他叫谨言。
见他醒了,谨言利落跪下:“皇上恕罪,属下见您今日举止有异,恐被调换,便趁您身边无其他人时打晕了您,确认您的身份。”
谨言人如其名,话说得很简洁直白,毫不遮掩地承认自己怀疑和打晕了皇帝。
萧景明却也奈何不得他。暗卫忠于萧家而非皇帝个人,历任首领由内部选拔禅让而产生,不受皇帝任免。
虽然话说得难听,确实绝对忠诚于皇权的。
萧景明察觉到身上的衣服穿着不似平常,袖口的扣子有一颗移了位,想必是谨言已趁他昏迷时,细细检查过了。
虽说有些膈应,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让谨言自己去领罚。几十个板子而已,对习武之人尚可承受。
谨言当然从他身上找不出任何异样,因为这具身体切切实实就是他萧景明的身体,每一颗痣的位置都不会有错。
错的是里头的灵魂换了个人。
他从暗道出去,恰好严禄平已声音焦急地在外头求见。
“皇上,贵妃娘娘受惊动了胎气,如今已晕了过去!”
萧景明闻言心头一动:自己确实怒极攻心晕了过去,这头的皇帝同时也被谨言打晕,于是他便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是否有些太过巧合?
他怀疑正是江氏这段时间顶替了自己。
这个消息来得正好,使他能顺理成章地露出焦急之色,急声吩咐严禄平摆驾雍和宫。
一路上宫人不敢耽搁片刻,使足了劲赶路,皇帝的轿撵第一次如此快而不稳,皇上却尤在催促。
使下人都不由暗暗心惊:雍和宫娘娘虽与皇上闹性子,被禁足了这么些时候,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却还是独一份的。
到了宫门前,却见闻讯的雍和宫大太监福安已候在门外,见御驾靠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音悲痛。
“皇上,太医说龙嗣已然保不住了……”
萧景明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孩子就这样没了?他辛辛苦苦怀胎数月的孩子,他为这个孩子受了那么多罪、吃了那么多苦头,他无数次恨不得一碗落胎药落了它,却又在察觉到细微胎动时软下心来。
他在一次又一次的不甘和挣扎中,终于决定要好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自觉已与这个孩子建立了其他任何孩子都不曾有的联系,若这是个皇子,待他重回皇位,必定亲自抚养、传位于他。
因为这个孩子完完整整地属于他,不仅是他的骨血,更是他亲自含辛茹苦生下来的。
他以为自己最关心的是江书鸿有没有冒领他的身份,享受他的皇权,然而当听到这个孩子的消息,他却先为此慌了心神。
那一瞬间他甚至想,早知道不问萧应婳的事了。
如果他没有那样放任自己情绪起落,会不会就能保得住他的孩子了?
终于换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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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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