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这个单薄的音节,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林雀混沌的意识深处,瞬间驱散了所有的昏沉与麻木,只留下刺骨的清醒与寒意。
天家贵胄!
那个在雨夜荒郊如同鬼魅般出现,视她为“麻烦”与“筹码”的玄衣男子,竟是皇族!沈厌……厌弃的厌。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一股浓重的不祥与冰冷的疏离感。一个被帝王厌弃的皇子,却拥有那般深不可测的隐卫,能在京畿重地之外悄无声息地清理掉一场截杀的现场,将她这个烫手的山芋带进这看似简陋实则守卫森严的别院……
这哪里是什么偏僻农舍?分明是一头蛰伏猛兽的临时巢穴!而她,林雀,一个商贾之女,正无知无觉地躺在这猛兽的利爪之下。
父亲临终前紧握着她的手,浑浊的眼中是刻骨的忧虑与不甘:“雀儿……账册……关乎林家满门……京城的水太浑,太深……是为父……连累了你……” 那支淬了幽蓝毒液的军中狼牙倒钩箭,那伙训练有素、杀人如割草的死士……所有的一切,都因为这个“沈”字,骤然变得清晰而恐怖。
她林家卷入的,绝非寻常商贾倾轧,而是足以将整个家族碾为齑粉的皇家权斗漩涡!那本被父亲以命相护、缝在她贴身里衣夹层中的账册,恐怕就是引燃这场滔天巨祸的火种!
肩胛骨下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沉闷的、仿佛连心跳都带动的抽痛。冷汗再次浸湿了鬓角。林雀死死攥紧了藏在薄被下的左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冷静。恐惧毫无意义,慌乱只会加速死亡。如今身陷囹圄,前有追魂索命的凶徒,后有意图叵测的皇子,她唯一的生路,就是让自己变得足够“有用”,让沈厌觉得留下她比除掉她更有价值。
筹码……
对,她要成为沈厌手中一枚分量足够、且暂时无法替代的筹码!
秦先生离开后,屋内只剩下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林雀强迫自己放缓呼吸,凝神细听。屋外并非一片死寂。极其轻微、几乎融入风声的脚步声,以一种固定的节奏在远处巡弋。不止一人。呼吸绵长,脚步轻盈,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在守卫。这看似不起眼的土坯屋子,实则是龙潭虎穴。
时间在药力的作用下和持续的疼痛中变得粘稠而模糊。林雀时而昏睡,时而因剧痛惊醒。每一次醒来,她都努力维持着那副劫后余生、虚弱茫然又带着感激的模样,对按时进来查看伤势、喂药的秦先生表现得异常顺从。她不再多问关于“此地主人”的任何信息,只偶尔流露出对自身伤势的担忧和对秦先生医术的感激。
“先生……这伤……日后可会留下残疾?”
一次换药时,看着秦先生解开绷带,露出肩胛下方那个狰狞乌紫、边缘皮肉翻卷的伤口,林雀声音微颤,带着少女天然的恐惧问道。她的目光落在伤口上,带着真实的痛楚和忧虑。
秦先生手法沉稳地清洗着伤口边缘渗出的淡黄药液,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温和道:“姑娘放心。毒已拔除干净,只是这狼牙倒钩撕裂筋肉甚重,愈合需时日,更需静养,切勿用力。老夫会尽力施为,辅以良药,当不致影响日后活动。只是……”他顿了顿,将新的药膏仔细敷上,
“这疤痕,怕是难以消除了。”
“能活着已是万幸,疤痕……算不得什么。”林雀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光。疤痕?比起林家可能面临的灭顶之灾,这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她需要的是尽快恢复行动力。
秦先生似乎对她这份“豁达”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言,重新包扎好伤口,嘱咐几句便离开了。
又过了不知几日,当林雀能勉强靠着厚厚的引枕半坐起来,小口啜饮秦先生端来的米粥时,那扇紧闭的、糊着厚厚桑皮纸的木门,再一次被无声地推开了。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秦先生。
一股无形的、沉甸甸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弥漫了这间狭小简陋的屋子。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连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微弱了下去。
林雀握着粗陶碗的手指倏然收紧,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门口。
依旧是那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玄色衣袍,如同将最深的夜色披在了身上。兜帽已经放下,露出了整张脸。那是一张极其年轻、却毫无青年朝气的面孔。
肤色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五官轮廓深刻而冷硬,如同用寒玉精心雕琢而成。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缺乏温度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古井,目光沉静,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仿佛能轻易剥开任何人的层层伪装,直视其心底最深处。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却让这狭小的空间陡然显得逼仄压抑。
沈厌。
林雀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强迫自己迎上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脸上迅速堆积起恰到好处的震惊、虚弱,以及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感激的复杂神色。她挣扎着想放下粥碗起身行礼,动作牵动了伤口,痛得她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动作也僵在了半途,显得狼狈而无力。
“民……民女林雀……”她喘息着,声音虚弱而惶恐,“拜见……拜见贵人……救命之恩……民女……” 她似乎因为伤痛和紧张而语无伦次,挣扎着想表达感激,却又因身份的云泥之别而显得手足无措。
沈厌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落在她因疼痛和挣扎而微微扭曲的苍白面容上,落在她裹着厚厚绷带、依旧透出血色和药渍的右肩,最后,定格在她那双努力想表现出敬畏与感激、却因强忍痛楚而微微湿润的眼眸深处。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回应她的感激之词,也没有对她虚弱的挣扎表示丝毫的体恤。他只是向前走了两步,停在距离床榻约莫五六步的地方。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显得过于亲近,又能清晰地掌控对方的一切细微反应。
“林雀?”
他的声音响起,低沉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京城林记商行东家林承业之女?”
他的话语精准地点出了她的身份,显然,秦先生早已将她的“自述”上报,并且,他很可能已经派人查证过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是……正是民女。”林雀低下头,避开他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家父……家父月前病故……民女扶柩归乡……安葬父亲后……只带了几名老仆返京……不想……不想在京郊……”
“遇劫?”沈厌淡淡地接过了她的话头,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是。”林雀的声音更低,带着恐惧的颤抖,“那些人……蒙着面……下手狠辣……李伯他们……都是为了护我……” 泪水适时地涌上眼眶,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是真实的悲痛,也是此刻最好的伪装。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来解释那场惨烈的截杀。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林雀压抑的低泣和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沈厌的目光,依旧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审视。他没有追问劫匪的细节,没有询问她丢失了何物,仿佛对那些“寻常”的劫掠过程毫无兴趣。他的沉默,本身就如同一座无形的山,沉沉压在林雀心头。
就在林雀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时,沈厌再次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如同淬了寒冰的针,精准地刺向她竭力掩盖的核心:
“林姑娘,”他缓缓道,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令尊生前,可曾交托于你……什么特别之物?比如……一些不该由商贾保管的……账目凭证?”
轰——!
林雀只觉得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自镇定,在这一句直指核心的问话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他救她,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路见不平,而是冲着那本账册!冲着林家卷入的那桩足以抄家灭族的军械贪墨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她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眼中的震惊、恐惧、难以置信再也无法掩饰,直直地撞进沈厌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之中!
那双眼睛,冰冷,锐利,洞若观火。仿佛早已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只等着她自己露出破绽。
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胶质,沉重地压在林雀的胸口,让她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沈厌那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精准地凿穿了她勉强维持的脆弱外壳,将血淋淋的核心暴露在对方冰冷审视的目光之下。
他知道!他果然知道账册的存在!甚至可能知道账册背后牵扯的滔天巨案!
林雀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在疯狂翻涌。父亲呕血而亡时紧握着她手的触感、老仆李伯临死前凄厉的嘶吼、淬毒狼牙箭破空的厉啸、还有那本薄薄册子缝在里衣夹层中如同烙铁般的触感……所有的一切都在瞬间被这个认知点燃,几乎要将她焚烧殆尽。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白。那双努力维持着虚弱与感激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法掩饰的、如同受惊幼兽般的巨大恐惧和难以置信,直勾勾地撞进沈厌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中。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带动着肩头的伤口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林雀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如同濒死的鼓点。沈厌那双冰冷的眼睛,如同盘旋在猎物上空的鹰隼,不带丝毫情感地锁定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他那句问话之后,便不再言语,只是沉默地施加着无形的、足以碾碎灵魂的压力。
逃?
无处可逃!
认?
一旦承认账册在她身上,等待她和林家的会是什么?是沈厌的利用后灭口?还是被当作扳倒政敌的棋子推出去,承受更恐怖的清算?
冷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粗糙的被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林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抓住了一丝清明。
不能认!
至少不能现在认!
她赌不起!
对方的目的不明,是友是敌尚未可知!她需要一个转圜的余地,一个让对方无法立刻下决断的理由!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磷火骤然闪现。父亲临终的叮嘱、那场精心策划的截杀、还有沈厌此刻精准的点破……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林家,或者说她林雀,已经成了多方势力角逐的目标!而那本账册,就是漩涡的中心!
恐惧如同潮水般褪去,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所取代。既然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更大的!
林雀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巨大的恐惧并未完全消散,却强行被一种更深的、近乎崩溃的绝望和悲愤所覆盖。她不再试图掩饰身体的颤抖,反而让那颤抖变得更加剧烈,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之前刻意伪装的悲戚,而是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贵人……您……” 她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凄惶
“您为何……为何要问这个?家父……家父他……就是被这些东西害死的啊!”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涟涟,眼神却带着一种近乎控诉的绝望,死死盯着沈厌。
“那些……那些要命的东西……家父生前……早已……早已付之一炬!”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变得尖锐刺耳,牵动伤口,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咳咳……咳咳咳……他们……那些恶鬼……他们不信!他们逼死了我爹……还要来追杀我……咳咳咳……李伯……张叔……他们都死了……都死了!就为了……为了那些已经化成灰的东西!咳咳咳……”
林雀咳得蜷缩起来,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每一次咳嗽都伴随着伤口的剧痛和喷溅的泪珠,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充满了走投无路的悲愤与绝望。
她一边咳,一边断断续续地哭诉着,话语凌乱而充满怨毒,矛头直指那些“逼死”她父亲、杀害她仆从的“恶鬼”。她没有具体指认是谁,但言语间透出的恨意却无比真实。
“烧了……都烧了……干干净净……” 她喘息着,如同濒死的鱼,眼神涣散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们林家……为什么……”
她瘫软在引枕上,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混着冷汗糊了满脸,肩膀的绷带因为剧烈的咳嗽和动作,隐隐又透出新的血色。整个人如同被彻底摧毁的风中残烛,只剩下无尽的悲苦和绝望的控诉。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林雀粗重艰难的喘息声。
沈厌依旧站在原地,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塑。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静静地看着床上濒临崩溃的女子,看着她脸上真实的痛苦、绝望的泪水、肩头洇开的血渍,还有那字字泣血的控诉。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也依旧深不可测。仿佛林雀这足以打动任何人的悲情表演,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闹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林雀的心悬在万丈深渊之上,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演是否骗过了这双可怕的眼睛。她只能继续维持着这副哀恸欲绝、走投无路的姿态,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句“早已付之一炬”带来的不确定上。
终于,沈厌动了。
他并未再向前一步,也未说任何话。只是那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目光,在林雀脸上停留了最后极其漫长的一瞬。那目光里,没有相信,也没有质疑,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审视一件物品价值的估量。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转身。玄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门被无声地拉开,又无声地合上。
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屋内只剩下林雀粗重的喘息声、炭火燃烧的微响,以及她自己疯狂的心跳。
他……走了?
林雀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态,泪水无声地滑落。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肩头的剧痛此刻才无比清晰地反扑上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赌赢了吗?
暂时……似乎是的。
他那句“付之一炬”显然让他无法立刻确认账册的下落,也让他无法判断她话语的真伪。这为她争取到了一线喘息之机。
但林雀心中没有丝毫轻松。沈厌临走前那最后一眼,冰冷而意味深长,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绝不会就此罢休。他只是在等待,等待她露出更多的破绽,或者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咳咳……” 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咳嗽。林雀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带来的刺痛。
她知道……
这场与虎谋皮的生死棋局,才刚刚落下了第一枚险之又险的子。而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在刀尖上行走。
沈厌没有立刻逼问,没有搜身,甚至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杀意。他那句“养好伤”更像是一道冰冷的命令,而非关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账册已毁”的说法,虽未取信于他,却也让他无法立刻断定她在撒谎,或者,更准确地说,让他无法断定账册是否真的还在她身上。这为她争取到了最宝贵的东西
——时间。
但林雀心中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沈厌临走前那最后一眼,深不见底,如同寒潭古井,清晰地告诉她:这仅仅是开始。他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并不急于对落入陷阱的猎物下死手,而是耐心地观察、等待,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或者……等待猎物变得更有价值。
“咳咳……”林雀又咳了几声,牵动伤口,痛得她蜷缩起来。她强迫自己冷静,开始梳理眼下如乱麻般的处境。
首先,沈厌的身份和目的。
一个被帝王厌弃的皇子,却拥有深不可测的隐卫力量,在京畿重地之外拥有这样一处看似简陋实则守卫森严的别院。他救她,绝非偶然,更非善心。
他精准地点出账册,说明他不仅知道军械贪墨案的存在,甚至可能深度参与其中,或是……想要利用这桩案子达成某种目的。林家,或者说她林雀,只是他棋盘上一枚意外出现的、暂时用途不明的棋子。
其次,追杀她的势力。那支淬毒的军中狼牙倒钩箭,那群训练有素、下手狠辣的死士……幕后黑手能调动军中精锐,能量之大,远超她的想象。父亲林承业,一个谨慎了一辈子的商人,到底卷入了多深的漩涡?对方显然不相信账册已毁,否则不会在她扶柩归乡后还锲而不舍地追杀。沈厌的别院能挡住他们吗?林雀心中毫无把握。
最后,也是她唯一的倚仗
——那本缝在贴身里衣夹层中的账册。
这是父亲用命换来的,也是林家满门性命的根源。它既是催命符,也可能是……唯一的生机。沈厌想要它,追杀她的人想要它。如何利用这本账册,在两大势力的夹缝中求生,甚至……反戈一击?这需要极其缜密的算计和莫大的勇气。
肩头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沉闷的抽痛,提醒着她此刻的虚弱。林雀闭上眼,感受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带来的刺痛。力量。她需要尽快恢复力量,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信息上的。
接下来的日子,林雀表现得异常“安分”。她严格按照秦先生的嘱咐服药、休息,对伤口恢复的情况表现出极大的关心和配合。面对秦先生时,她依旧是那个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对救命恩人充满感激的商贾孤女。她不再主动提及那场截杀,更绝口不提“账册”二字,仿佛沈厌那日的逼问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两件事上:养伤,以及观察。
秦先生每日会来换药两次,送药三次。林雀仔细观察着他的动作、神态、言语。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医术精湛,手法沉稳,眼神清亮而平和,言语温和谨慎。他对林雀的伤势极其用心,无论是清洗伤口还是调配药膏,都一丝不苟。但林雀敏锐地察觉到,秦先生温和表象下的疏离。
他对她的关怀仅限于医者的本分,对于她的身份、遭遇、以及沈厌的身份,始终保持着绝对的缄默。他是沈厌的人,忠诚且守口如瓶。从他身上,林雀暂时无法获得更多关于沈厌的信息。
屋外的守卫极其严密。林雀通过听觉、通过偶尔从门缝窗隙透进来的光影变化,默默计算着守卫换岗的时间间隔。
她发现,无论白天黑夜,屋外至少有两道呼吸声,一近一远,一明一暗。
脚步声极轻,落点均匀,显示出极高的身手和纪律性。
他们的存在如同无形的铜墙铁壁,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她逃离的可能。这别院的守卫力量,远超一个“不受待见”皇子应有的规格。沈厌,绝非表面那么简单。
食物和饮水都由秦先生亲自送来,简单、干净、分量适中。林雀尝试着询问是否可以添些新鲜的果子或换种粥品,秦先生只是温和地摇头:“姑娘伤势未愈,虚不受补,饮食清淡为宜。” 拒绝得滴水不漏,杜绝了她任何向外传递信息的可能途径。
日子在药味、疼痛和无声的观察中缓慢流逝。林雀肩头的伤口在秦先生精心的治疗下,开始缓慢地愈合。剧痛逐渐被持续的酸胀麻木所取代,手臂也能做一些极其轻微的动作。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让她心中的希望之火燃得更旺一分。
这天午后,秦先生照例来换药。解开绷带,仔细检查了伤口边缘后,他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极其微弱的满意神色:“姑娘恢复得尚可。皮肉已开始收口,毒气尽除。只是筋骨之伤非一日之功,仍需静养,切不可用力牵扯。”
“多谢先生费心。”林雀虚弱地道谢,目光落在自己依旧狰狞的伤口上,带着真实的忧虑,“先生,不知……还需多久,民女才能下床走动?整日躺着,实是……” 她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属于闺阁女子的烦闷和不安。
秦先生一边重新敷上药膏包扎,一边沉吟道:“姑娘莫急。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箭伤深及筋骨,又染剧毒,能捡回性命已是万幸。依老夫看,再静养半月,若伤口愈合稳固,方可尝试由人搀扶下地,稍稍活动片刻。若要行动自如,少说也需两三月之功。”
半月……林雀心中默念这个时间。半个月后,她才有机会离开这张床榻,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个牢笼稍微大一点的范围。这是秦先生给出的时间表,恐怕也是沈厌允许她“恢复”的时间底线。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不同于守卫那种刻意融入环境的轻盈,这脚步声带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和……刻意放轻的笨拙。
秦先生包扎的动作微微一顿,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又恢复如常。
林雀的心却猛地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门外响起一个刻意压低了、却依旧显得年轻而清脆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秦老?主子让送些新到的雪顶含翠过来,说是……说是给秦老提神。”
是那个年轻的护卫!林雀立刻想起雨夜荒郊时,那个惊异于“狼牙倒钩箭”的声音。
秦先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不合时宜的打扰有些不悦。他手上动作未停,沉稳地打好最后一个结,才沉声道:“放下吧。替我谢过殿下。”
“是。”门外的年轻护卫应了一声,似乎犹豫了一下,又压低声音飞快地补充了一句。
“秦老,主子还说……还说那姑娘若是醒了,精神尚可,不妨……不妨问问她可有什么想吃的京中点心?说……说养伤的人,嘴里没味也难受……”这句话说得又快又轻,带着一种完成任务般的仓促,说完便没了声息,脚步声迅速远去,像是怕被责罚。
林雀的心跳骤然漏跳了一拍!
沈厌!这绝对是沈厌的授意!问她想吃什么京中点心?这看似温和的关怀背后,隐藏着极其险恶的试探!他想通过她对食物的偏好,来侧面印证她“林记商行大小姐”的身份,甚至……试探她是否真的对京城、对林家产业了如指掌!
秦先生显然也听出了其中的门道。他沉默地收拾着药箱,苍老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却掠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落在林雀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林雀心中警铃大作。考验来得猝不及防!
她脸上迅速堆起恰到好处的惊讶、茫然,随即又转化为一丝受宠若惊的惶恐和……淡淡的、被勾起思乡愁绪的黯然。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底飞速闪过的算计。
“点心……”她低声重复着,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和飘忽,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
“民女……民女以前在家时,倒是最爱吃西街‘酥香记’的芙蓉糕和杏仁酪……那芙蓉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杏仁酪也做得极是香醇……” 她描述得具体而生动,带着一种怀念的味道,完全符合一个离家多日、突遭大难的闺阁小姐该有的反应。西街酥香记,确是京城老字号,林记商行与其也有生意往来,林雀对其点心如数家珍再正常不过。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自嘲:“只是……只是如今……家破人亡,流落至此……又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些……能得贵人与先生庇护,捡回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有他求……” 话语间,浓浓的悲伤和认命感扑面而来,将那份被勾起的小小念想也彻底淹没。
秦先生静静地听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林雀能感觉到那目光里的审视,如同探针,试图寻找她话语中的破绽。她维持着那副哀伤认命的神情,甚至让眼圈微微泛红,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盆里细微的噼啪声。
良久,秦先生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听不出任何情绪:“姑娘遭逢大难,心境老朽理解。安心养伤便是,旁的事,不必多想。” 他没有再追问点心的事,也没有传达沈厌那看似关怀的“问候”,只是平淡地嘱咐了一句,便提起药箱,转身离开了。
门轻轻合上。
林雀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后背已是一片冷汗。刚才那短短片刻的交锋,其凶险程度丝毫不亚于面对沈厌本人。她赌对了方向——用真实的细节(酥香记的点心)来强化身份,再用巨大的悲伤来冲淡可能引起怀疑的“念想”。
但沈厌的试探,如同毒蛇吐信,让她再次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处境的危险。他并未放弃,只是在用更隐蔽、更迂回的方式探查她的底细。这“别院”里的每一刻,都是如履薄冰。
她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隔着薄薄的衣衫,轻轻按在右胸下方的位置。那里,贴身里衣的夹层中,那本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账册,如同烙印般紧贴着她的肌肤。
半月……她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在这半个月里,她必须让自己变得足够“有用”,必须找到足以让沈厌正视、甚至不得不倚重的价值。否则,一旦她伤势稳定,失去了“筹码”的资格……
或者沈厌失去了耐心……
林雀闭上眼,冰冷的决心在心底凝聚。商贾之女的智慧,并非只会拨弄算盘。这盘以命为注的棋局,她必须落子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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