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琼瞅了眼许云平的脸色,眼中有些落寞。他想,这个结果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惊天的。他费了很长时间才让自己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他记事后的十几年里,一直咬牙切齿的想要把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找到,然后绑在母亲坟前,向他们母子受过的苦楚赎罪。但命运总喜欢嘲弄本就不算幸运的人,比如席琼。他恨到现在的人,是一个他杀不得、甚至都近不了身的人。这让他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
许云平想说话,却发现喉头艰涩,他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他清了清嗓子,问席琼:“那你外祖父知道这些吗?”席琼摇了摇头,说:“我没敢让外祖父知道。他毕竟年纪大了,受不起这么大的刺激了。”席琼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像是询问般:“我如果想杀上面那位,你会帮我吗?”
他当然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会如他的愿——非亲非故,他许云平为何要冒这个险,赌上九族性命,为他完成一个想想就知道根本完不成的愿望。
许云平的脸色变了几变,像是在认真思索。他对龙椅上那个自幼就没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厌恶。尤其是这几年他身子垮掉之后,更加刚愎自用,本就脑子不清楚,老了老了还滥杀无辜。但正如席琼所想的,他虽然在所有人的眼里都是不孝的,却不能随手抛却九族性命弑君。
席琼脸上的笑意扩大了几分:“我同你玩笑的。怎么可能让你陪我做那种事呢。想想便罢了,根本就做不到。”“那你还愿意随我回京吗,在京城里开个小医馆。”许云平忐忑,如果因为皇帝的原因,席琼为了躲他而不上京,只怕他就难见席琼了。
“不一定吧。我本来以为自外祖父的事情之后,我在宿州已经没有立锥之地了,这才想着随你进京,另谋出路。可现在你看,他们还是愿意相信我的医术,甚至相信外祖父的为人不会如此。既然苏州并没有抛弃我,我又为何舍近求远呢?等外祖父的事情了了,我说不定就在这里继续把医堂开下去。”
他确实不能干预席琼对于未来的谋划。短短的几句话的时间里,许云平就想通了。他眼底有些不引人注目的失落,掩饰得很好,沉浸自己思绪里的席琼并没有发现。沉默了一会,许云平又想到了一条路,顿时又振作了起来。他想,大不了他官就不做了,反正他爹也不一定能接受他喜欢一个男的这种事,不如就辞了官来宿州,开个武馆、去镖局走镖,反正不会饿死。越想越觉得可行,许云平连眉梢都带上了喜色。
席琼勉强甩脱了那阵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愤恨,就看见许云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色一会苦哈哈的,一会又勾着唇角笑。许云平生了一副好皮囊,随了他爹的浓眉大眼,又兼有他母亲的温婉秀气。他爹毕竟是文人,气质还是儒雅。这一点也被许云平完美继承了过来。被这样的翩翩少年郎带着笑意盯着,若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早就心花怒放,小鹿不知道撞死几匹了。可席琼不是姑娘,更不是寻常人。他长了一副薄情相,这是为数不多的像父亲的地方。桃花眼,看着就凉薄的、总是时时似弯非弯的唇角、还有高挺的鼻梁,都随了母亲。他父亲给他的。只有眼神中似有若无的调笑。但许云平知道,那不是调笑,而是面对陌生人时手足无措的紧张。这样的神情落在一个神态猥琐的人身上是畏畏缩缩,而落在容姿不似一般人的席琼身上,就是莫名的不在意。
正常人看见许云平这样的神情,要么感到羞涩,要么感到羞恼,没有几个会像席琼一样,觉得好笑。他心里还带着一点气——我在这里悲春伤秋,你却不知道想了什么好事,都快笑出声了——于是他伸手就在许云平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许云平回神,对上了席琼一双故作愠怒的眸子。只听席琼说:“想什么呢这么乐。快干正事,马上就进腊月了,外祖父的事还没头绪呢。”他故作恶狠狠,训许云平。
许云平反而更喜欢这样的席琼,他坐着不动,上半身往下倾,直对上席琼的脸。席琼后知后觉想躲,脸也悄然染上薄红。两双眼睛越凑越近,呼吸声清晰可闻。席琼色厉内荏:“你要干什么?”许云平贴在他面前,极为轻佻的吹了口气:“我突然想起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他常与一帮年纪相仿的纨绔流连酒肆,却从不涉足烟花之地——他爹他姐真的会打断他的腿——所以他并不知道什么**的手段,唯一会的这点,还是偷着跟那些不正经的朋友学来的。
席琼只觉得脸一下子像是要烧起来一样,明明是严寒天,背上却沁出了汗水。他颇为不自在的想往后躲躲,背一下抵上了坚硬的靠背,无处可躲了。
他嗫嚅了一阵,没说出个所以然,恼羞成怒之下,伸手就要去推许云平。
当然是推不动的,反而被许云平轻而易举把手反扣在了自己背后。许云平微微歪头,周身淡淡皂角的味道瞬间就把席琼身上的药香浸染的七零八落。许云平不打算慢慢等席琼反应了,等这个小傻子反应过来,他都七老八十说不出话了。
“你不说,我可就说了。席琼,你觉得我怎么样?”“挺好的。”席琼摸不着头脑,却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他。
“那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胸腔中的震颤更加激烈起来。许云平手都微微发麻。他能感觉到,滚烫的液体从身上每一寸筋络中游走而过,冲击着耳膜,让他耳朵发蒙。他强打着精神,不愿错过席琼每一个字的回答。当然,席琼的回答让他有些泄气。
“咱们现在不是在一起了?从隋州起就在一起查案了啊。”席琼懵懵懂懂,更不解了。
许云平深吸了一口气,席琼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微的飘动,蹭在席琼的脸上。席琼觉得颊侧痒丝丝的,伸手要挠,却碍于手被许云平制着,动弹不得。许云平发现了席琼的不适,腾出一只手来在他脸上挠了挠。席琼脸更红了。
“我不是说这个意思。你还记得我姐姐姐夫吗,我说的在一起,是像他们那样,以后一辈子要一起过的。”“那你的意思是,你想娶我还是嫁给我?可我是男的啊。”“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只要是你,我就喜欢。”许云平压低了嗓音,挨在席琼耳边呢喃。
席琼颤栗起来,不知是因为许云平的动作还是因为许云平的话。他用力挣开许云平的桎梏。许云平怕伤了他,手一松,就让席琼从怀里钻了出来。席琼揉揉手腕,低着眼不敢看许云平:“你今天累坏了,都说胡话了。”
说罢,没等许云平反应,就跑远了。
许云平看看空落落的怀抱,无可奈何一笑,果然还得慢慢来。不过至少,席琼没有对他表现出十分明显的厌恶。这就够了。
他俩在医堂蹉跎了不少时候,等回到客栈的时候,天都黑透了。客栈的大堂里坐满了人,熙熙攘攘的。席琼无心理会他们,捂着尚未变冷的脸颊一路跑进了屋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紧随其后的许云平被吓了一跳,都开始怀疑自己了。他推开门,慢悠悠挪到席琼身边。席琼正面朝里躺在榻上,许云平刚挨近他,就被轻轻踹了一脚。
为了让席琼不再捂着脸装兔子,许云平没再跟他说那些难为情的话,而是问他:“这是宿州的习俗吗,每到冬至将近的时候就要进城?”席琼把头往前一伸,闷进叠得整齐的被子里,朦朦胧胧的声音传出来:“对啊。宿州人很看重冬至的。而且往年这个时候,宿州都会很暖和,不像今年那么冷。那些宿州乡下的百姓,都早早盼着冬至这天来城里赏花游乐。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宿州城里这一片是暖和的,花长得很好,乡下都冷,冬天连棵草都活不了。”许云平点了点头,伸长了胳膊。
席琼感觉到身边横过来一条胳膊,吓得动都不敢动,他以为许云平要搂住他,害怕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可许云平的胳膊越过他径直往前去了。原来只是伸过去拽被子。厚沉的被子被许云平拽过来盖在了席琼身上。席琼没忍住抖了一抖。
许云平想笑,好歹忍住了。“那我下去看看,说不定能听见什么风声呢。”席琼腹诽,一群冬至才来城里一趟的陌生人,又知道些什么。
许云平出去了很久,久到席琼蒙着脑袋快要睡着了,才又听见门吱呀一响。许云平大步跑进来,不管不顾一把掀开被子,把席琼拖出来。席琼的眼瞬间睁大了,他哆哆嗦嗦:“你……干什么!”
许云平没有理会他的复杂和害怕,开门见山:“我问你,现在住在张家宅子里的姓曹的那户人家,是不是从别处搬来的。”
“大概吧,我在宿州住了十六年,没听说城里有一户姓曹的。能一下把张家的祖宅买下来,肯定是家大业大的。”正经聊起了案子,席琼也就认真起来。他盯着许云平衣领上的花纹看了好一阵,才抬起头来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想起来了,有一年我听说过,宿州乡下有一家姓曹的,一夕之间就发了大财,成了他们村上的土财主。可能就是现在住在张家的那户吧。”
许云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下松了劲,轻轻搓了搓席琼被自己揪皱了的衣服,紧接着说:“我刚才在楼下,听见了点东西。”“什么东西?”“适才有小厮来跟这里的掌柜的说,晚上腾出间雅阁,他家主子要宴请宾客。”“这不是常有的事?”席琼不解,趁许云平没看他,往后挪了挪,跟他保持距离。
“我起初也没留意,却听那掌柜的多嘴问了一句,宴请何人,如此大的阵仗。那小厮虽不耐烦,却恭恭敬敬,说是宿州马上要上任的新知府。”“那小厮是曹家的?”“嗯,我跟了他一路,见他进了曹家大门。你有什么头绪吗?”“有一点。张家老大不是要任宿州知府的吗,难不成是他要回来了?”
许云平没说话,兀自摩挲着被角。半晌,席琼凑过去看他,还以为他睡着了。“大概不是。明日看看吧。”
席琼又被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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