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的暖景斋是整个宿州最大的酒楼,又兼客栈。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头百姓都可来此用餐暂歇,贵有贵的收法,穷有穷的收法。席琼自然不是富贵人,没办法让养尊处优的许少爷许小姐住上风景最好的那栋小楼上的房间。于是许云平只能猫着腰偷偷跟在掌柜的身后,潜上暖景斋顶好的雅阁,看看这位新上任的知府究竟是何许人也。
隔着门帘看不分明,影影绰绰的。屋里乌泱泱的坐了不少人,许云平眯着眼看了半天,只认出了一个曹老板。他踢了踢脚边的席琼,示意他别躲了,站起来看看那主位上的究竟是不是张老大。
席琼第一次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上次去宋府不算。他正心虚呢,冷不丁被许云平来了一脚,怨气顿浓。“你自己来就好了。我是个大夫,怎么天天被你带着干这种事!”“我又不认识张老大,不还得你来认。”许云平出言反驳。他也不想带席琼。一来是太危险,二来席琼手无缚鸡之力,笨手笨脚就不说了,万一被发现了,就他的反应速度跑都跑不掉。
席琼拗不过他,只好站起身来,草草扫了一眼。“没有张老大。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许云平起初还以为这是席琼跟他赌气呢,你一个宿州人还能不认识曹老板吗。不过转念一想,他走后不久曹老板才来了宿州,不认识也正常。
这时只听屋内“啪啪”两声,是曹老板拍了拍手。门外的两人顿时屏气凝神,竖起耳朵来听曹老板说什么。屋内紧接着响起了一道沉稳的声音:“恭喜大哥,贺喜大哥!这一顿接风宴过后,大哥就要走马上任,成为宿州新的知府了!”他话音刚落,另一道声音响起,应该是主位上那个男人。他声音嘶哑苍老,像是经历了很多的样子:“此番还要多谢弟弟为兄长铺路搭桥啊。日后这宿州,就是咱们两兄弟的了。”笑声渐起,屋内宾主尽欢,一派其乐融融。
席琼这时出声了。他伸手拉拉许云平衣袖,示意许云平附耳过来。许云平不明所以,还是照做了:“这个新知府,我看应该是曹老板他亲哥。你看他俩长得像不像。”许云平定睛一看,还真是挺像。
“走吧,再听下去就要被发现了,明日一早我就去曹老板老家打探打探。”许云平十分自然地牵过席琼的手,带他飞身下楼。席琼本能觉得应该甩开他的,却没动作,任由许云平揽着他的腰,掐着他的手回了房间。
许无虞还没睡呢,正眨着双大眼吮手指吃。奶娘听见敲门声,忙去开门。两位公子这几日都太忙了,没空好好看看小姐。
席琼先许云平一步接过小婴儿,头也不回跑回房间,借机甩脱了许云平的手。许无虞一见他就笑了,咯咯的笑声让席琼连日来的挫败都消失殆尽。他长叹一声,想到这几天忙的顾不上许无虞,心里有些愧疚。“你叹什么气啊,我这个正经爹爹还没说什么呢。”许云平推开门,没关上,倚在门框看席琼逗小孩玩。
席琼白他一眼,自顾自教许无虞说话:“来,虞虞,叫——爹——”许云平绷不住了:“她才刚过半岁,能认识你就不错了,还叫爹呢。”“你懂什么,说不定我们虞虞就是天资聪颖,早早就会开口说话呢。”席琼不以为然。
“亏得这孩子不是托孤给你了。要是让你带,早晚给孩子带沟里去。”“是是是,许公子带孩子带的好,四书五经会背吗,算筹经略会多少?也就拳脚功夫过得去。”许云平越看越喜欢这样的席琼,调侃的神色让人是在生不起厌来。不过他今天不欲同席琼拌嘴,就想顺着他。从未体验过爱情的许公子坚定认为,只要顺着心爱之人,早晚都会把人抱回家。
于是他走近几步,学着席琼的样子趴到床边,跟他并排着看许无虞嘟着嘴吹口水泡泡:“那日后你教虞虞医术吧。有神医做师傅,我们虞虞日后肯定个中高手。”席琼听完却没有高兴,反而哂了一声:“我不带,要是我跟我外祖父一样,把虞虞养成了下一个我娘,怎么办?”说罢起身,坐到了窗沿上,往窗外看明晃晃的月亮,不再理会许云平。
许云平不知又怎么勾起席琼的伤心事了。他讷讷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把许无虞抱回了隔壁睡觉。
等他回来,席琼已经躺下了。厚重的被子下裹着一个瘦瘦小小的身躯。在摇曳的灯辉之下,更显寂寥。
许云平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惊动席琼,解了衣衫,挨着他躺了下来。窗外月华如霜,静悄悄的,连一丝风声都听不见。这是一个难得晴朗的冬夜。打更声远远从街道的尽头传来,悠悠的,将浓重的夜色敲开裂纹。
身边人呼吸清浅,大约是还没睡熟。静悄悄的房间里,只有细微的一点点布料摩擦的声音。因着城里也冷起来,许多人猜测今年的冬至节应当是不会大办了,一部分觉得无趣的百姓就退了房间各自回家了。许云平想着,明天要不再去试探着要间房吧,他倒是不想分开,但架不住席琼总这样沉默着,总想着躲自己,倒是让他不自在了。
许云平闭着眼睛,在心里默数着明日要干的事,心思却总不由自主被身旁的人牵动。他听见旁边的被子发出声响,随即床板咯吱咯吱响了几声。应该是身边的人翻了个身,把背朝了他。许云平觉得新奇,没有察觉自己感情时,睡觉时跟席琼挨得多近都不会有这种心神摇曳的感觉,现在跟席琼挑明了,他倒是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没有任何顾忌的挨着席琼了。就像是身旁的人在自己心上捆了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绑在他身上。他动一动,自己心上的红线就跟着动一动,牵着整个筋络血脉,抓心挠肝的,就想不管不顾看着那人的动作。不管看他干什么,只要眼中有他的身影,就满足了。
尽管席琼拼命将动作放到最轻,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许云平发觉了。他沉沉喘了口气,把自己往被子里又深深塞了几分,藉由此躲避起来。不知是躲避许云平越来越直白和肆无忌惮的眼神,还是躲避自己心里野草般疯涨的不知名情愫。心里好像有什么在熊熊燃烧,愈演愈烈,让席琼避无可避,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很茫然,这荒诞的感情为何会出现在他与许云平之间,一切都在颠覆他的认知。
席琼无知无觉的把头在被子里一顿乱扭,成功把原本柔软顺滑的头发揉得一团乱,原本是想将这一团乱麻的思绪全部清空,结果却让脑海之中的情绪如同这头发一样,越来越纷杂。乱蓬蓬的触感让他想起了许云平的动作,悬在头顶的手放也不是,动也不是。席琼想过他们认识的这一年半,许云平有事没事就要往他头上摸一把。起初席琼还觉得许云平烦人得紧,老把他当小孩,后来时间长了,席琼也不埋怨了。习惯成自然,他这才惊觉,不知不觉中,他总把自己放在许云平的庇佑之下,一个弱势者的位置。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有许云平保护着他、所有的事情交给许云平去干、甚至有段时间连他的衣食住行都被许云平一手包办了。
他没忍住,霍然转身,瞪着一双在寒夜里熠熠生光的眸子问许云平:“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什么用?”许云平根本睡不着。心仪之人就在自己身边睡着,许云平越躺越兴奋,思绪都飘到九霄云外了。更何况席琼无意识之间的动作不小,吵得人睡不安稳。
他睁开眼,支起一只手臂撑着脑袋:“没啊,挺有用的,神医。”席琼不吃他这一套,也不想跟他开玩笑,于是一本正经:“不对。我觉得我没帮过你什么。你说的喜欢我,不是那种喜欢,肯定是因为天天护着我、把我当小孩,所以想一直保护我。”
这番话听来是可笑的。非亲非故的两个人,一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条件保护对方一辈子。他们足够年长了,不再是不求回报的稚童了。但许云平没有想笑话席琼单纯的意思。他仔细想了想,若是放在很久以前,刚认识席琼那阵子,他说不定对席琼真的就只是那种普普通通的爱护之情,但现在他十分清楚,并不是这样的。他现在对席琼的感情,就是纯纯粹粹的爱,是想和他过一辈子的爱。
他一字一句给席琼这个天生不相信爱的人解释:“如果你我再小个十岁,兴许我就是看你可怜才照顾你,但我们现在都不是小孩子。你不是不知道这样的感情,而是那个人的所作所为,让你不再敢相信这样的感情。席琼,我很认真的跟你说,我不是因为什么怜悯之心,更不是因为多照顾了你几次就习惯成自然,而是真真切切爱你,想跟你共度余生。”
“可我……”“别妄自菲薄,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堪,更不要怀疑我对你的心意。”席琼还待说什么,许云平伸出两指,轻轻贴上了他半开半闭的唇瓣:“好了不说了。明日随我去查曹家的底细,不能贪睡了。”席琼满腹的话被他轻飘飘堵了回去,顿时涨红了脸。明明空气还是冷的,他却觉得血和肉都是滚烫的。袒露在外面的一星肌肤,丝毫都感觉不到半分寒意。
他恨恨转身,用背对着许云平,借此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半晌,许云平呼吸渐渐绵长,席琼又突然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对许云平。许云平一个激灵惊醒,迷惑看着这个一晚上都不消停的家伙。
“那个……既然这样的话,我、我也挺喜欢你,是跟你一样的喜欢。”一句话让席琼说的结结巴巴,虽然看起来像是随口一说,但显然是经过了他半宿的深思熟虑的。
许云平的睡意彻底没有了。他强压住不断往上翘的唇角,故作稳重:“嗯,我知道。睡觉吧。”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样沉着,相反,他现在想在床上疯狂翻滚几圈,然后扯开席琼的被子,把人紧紧勒进怀里,如果能再亲上几口,他就更满足了。但是理智让他没有动作。席琼能对他坦白心意,已然是十分不易。他如果过于兴奋,吓到了席琼,就得不偿失了。
席琼还等着许云平的表示呢,结果自己忧心忡忡,紧张半晌,对面那人却只是淡然回了一句,丝毫没有什么惊喜的表现。说不挫败是假的。席琼使劲眨了眨眼睛,收起自己满腔的失落。他第一次与人坦白心迹,没想到就被人这样冷落,他一时摸不准许云平的想法了。不是说……喜欢我的吗,怎么又这样冷淡了?
窗外打更声又起,应当是打更人转到这条街上来了。当当的敲竹杠的声音与身侧的心跳声相呼应,仿佛打更用的小锤子正敲在人的心上。
许云平还是没忍住,掀开了席琼的被子,然后趁席琼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闪身就钻了进去。一手裹紧被子,一手同时蛮横将人揽在胸口,不让怀中的人动弹。
算了,他想。吓到就吓到吧,忍不了了,不想忍了。今天就要把人抱到手,若是不愿,明天再哄就是了。许云平想。
席琼挣了几下,许云平的手臂却像铁铸的一样分毫不动,于是他也消停下来。出乎许云平意料的,一条纤瘦的胳膊像是犹豫了很久,才终于下定决心,试探着攀上了他的腰,动作轻轻的,却十分坚定。
于是席琼发现,耳边咚咚的心跳声更响了。跳得更快了。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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