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田今年三十来岁,在一众亲朋好友之中,也算是争气的。十几岁时家里发了横财,就有钱送他进城念书了。念了小十年的书,他也争气,一下就高中了。二十多岁进了翰林院,呆了几年后,如愿回了宿州当太守。
席琼没有想到,曹田比他想象中还好说话。一听他们是从曹家庄子上来的,格外热情,亲自把他们请到了上座。
“不知两位今日来此是有何贵干啊?”曹田客客气气,笑容可掬。许云平与席琼对视一眼,方才毕恭毕敬对曹田说:“曹大人,小人从曹家庄来,是令尊托我给您递句话。”
想着曹老癞子对这两个儿子咬牙切齿的态度,席琼猜测,曹田对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这是他们可以拜访曹田的唯一理由,只能硬着头皮上。
曹田听完,出乎意料的勃然大怒,腾地一声站起身来,用气到颤抖的手指着他们两个:“你们两个究竟是心怀什么鬼胎!连我去世了的老父亲都不肯放过!你们……你们欺人太甚!来人、送客!”
这变故来的太突然了,席琼甚至没反应过来。许云平当机立断,一手摁下席琼,让他在座位上坐好,一边几步跨到曹田身边,一拱手:“曹大人,有事慢慢说,这其中兴许是误会。”席琼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跟在许云平身后说:“曹大人就没有想过,令尊还健在马?”曹田颓然跌坐下去,身形歪斜,明明厅中并没有多暖和,可大滴的汗还是从他的额角滚落下去,他大口喘息着,眼神中既有难以置信,又掺杂着几分隐秘的希冀。
家仆一拥而上,将许云平和席琼团团围住。两边僵持许久,曹田终于深深呼了口气,朝满院的下人挥了挥手。
“说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又为何而来,我父亲究竟怎么样了。”曹田摸过手边的茶盏,一饮而尽。动作之中丝毫不见往日的矜持雍容。“我们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父亲尚在人世。”
曹田冷哼一声,显然是不太相信:“你怎么证明?空口无凭。”“你现在就可以派人回去看看,你家老宅子里,你那老父亲自己孤零零的住在那呢。”席琼虽然不知道这对父子之间究竟有什么误会,但一想到孤苦伶仃的曹老癞子,他心里就憋不住气。
曹田没有理会席琼话语中显而易见的不满和火药味,他迟疑了。许云平并不催他,而是等他自己权衡。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曹田终于开口:“两位,实不相瞒。我已经离家许久了。我父亲离世一事,是我弟弟告诉我的。”
“令弟的心思……可实在是难猜呢。”许云平刻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却又隐隐把矛头指向了曹田的弟弟——曹陆。
“我这就派人回曹家庄看看,只是这期间,你二人莫要离开我府上。”撂下一句这个,曹田头都不回的走了出去。他急着派人去看看他那多年未曾谋面、在弟弟口中已经作古了的老父亲。
“他为何不亲自去看看?”曹田府里的点心还算合席琼的胃口,他连吃了好几个,沾着一嘴的糕点渣子凑到许云平脸边跟他咬耳朵。许云平被耳边人不经意的撩拨弄得心神荡漾,还得分出心来给人家解释:“近乡情更怯。我们给了他希望,他不敢亲自去,是怕这点希望再次落空。”“他那个弟弟,很可疑啊。”席琼无知无觉,还在往许云平脸上凑。
“现在他肯定对这个弟弟起疑心了。只是我们得拦住他,不能让他一气之下去找他弟弟对峙,以免打草惊蛇。”许云平艰难地说完,一把抓住席琼的肩膀,从自己脸边薅下来。然后忍无可忍,用手把他满脸的糕点渣子擦干净。最后还要恶狠狠:“别带着一脸糕点渣子往我脸上凑,下次再把嘴往我脸上比划,我就亲你!”
席琼被他吓了个激灵,当即缩了回去。
太守的脚程比一般人确实是快,不过两个时辰,曹田派去打探的家奴就回来了,比许云平他们用的时间,足足少了一半,也可见曹田究竟是有多心急如焚。
回来的家仆气都没喘匀,就被拉过去找曹田说明情况了。曹田一听亲爹还活着,立马跑到门口,扯过缰绳来就要上马。只是他一介文官从未骑过马,当场就被那匹性子烈得很的马甩了下来。下人忙不迭地跑过来扶他,压低了声音请示:“大人,那厅上还压着两个人呢,是继续压着还是放了啊?咱要是扣着人不放,传出去不好解释啊。”曹田兴奋的昏了头,这才想起许云平和席琼还被他扣在前厅呢。这可是大恩人。
在前厅干坐了两个多时辰的许云平和席琼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曹田进来,一把握住席琼的手,一把握住许云平的手,又是让奉茶,又是让备饭,千恩万谢。许云平斜着眼看曹田攥着的席琼的手,眼神阴恻恻的。若是有把刀在手上,只怕此时曹田的手就已经掉下来了。
“如何,我们兄弟二人没有骗你吧?”席琼转着手里的茶杯,半低着头,抬着眼皮似笑非笑看着曹田。曹田连连点头。他毕竟也是在官场待过几年的,如今见许云平周身气度不凡、席琼一双手洁净纤长,也不像是个农家小孩,心下已然有了计较,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许云平抱着他那把剑倚在席琼身旁的小几上,打量曹田:“曹大人,不是我兄弟二人有意挑拨你兄弟阋墙。令弟隐瞒你父亲尚在人世,是为何,只怕你如今已然心知肚明了吧。”曹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一脸的愧疚,只听他说:“实不相瞒,我那弟弟自幼便不爱读书,父亲便也没动过让他和我一样进城念书的念头,我也明白父亲的打量,估摸着是打算将来分家产时多给弟弟一些,让他干些小买卖。这样不用辛辛苦苦在土里刨食,也能活下去。”
席琼冷哼了一声,心里已经明白他这弟弟打的什么算盘了。果不其然,曹田接着说:“我已经派人去乡下接我父亲进城了,只怕晚上就能到,到时候在父亲面前,我看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要怎么说!”
许云平皱了皱眉,看着此刻正处于暴怒之中的曹田,还是拦住了他:“曹大人,恕我多一句嘴。你我都是聪明人,想必早已经知道我们今日造访并不只为告知你,令尊健在,而是另有安排。我们既然帮了曹大人这么大一个忙,曹大人受累替我二人打探些事情,也不算为难吧。”
曹田虽然有些莽撞,却也不是愚蠢之辈,他深深看了许云平一眼,呵呵一笑:“还未请教这位小兄弟大名?”
许云平欠了欠身,做全了礼数,方才开口:“许云平,京城人氏。”席琼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吃惊他为何如此轻松就道出了自己的真名身份。毕竟在隋州时,他可是陪着自己改名换姓遮遮掩掩了许久。
曹田垂下眼帘,兀自咂摸了许久,狐疑的眼神在席琼与许云平之间盘桓了一阵。半晌,他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忙起身下了堂,请许云平上座。
“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了,原是许大人。”许云平没动,就在下首坐了:“曹大人,不敢当,下官不敢僭越。”曹田这才想起,如今许云平是六品官,比他还低两品呢。他讪讪一笑,收回了手,坐了回去。只是如坐针毡,丝毫不见先前的气势汹汹,反倒畏手畏脚起来了。
“许同僚有事吩咐便是,下……本官定然知无不言。”
许云平坐的端正,颇有一副与同僚共商大事的正经模样。席琼看着暗暗发笑,心想,这人装模作样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大尾巴狼发话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说出来倒怕大人笑话。下官近日有一新宠,是宿州人氏,与他外祖父相依为命,结果前几日跟我说,他外祖父死得冤枉,这不,在京中也没什么大事,我就过来替他探查一番。”
席琼听了咬牙切齿,还新宠,今日正事要紧,不与你纠缠,等这事了了再跟你细算这笔账。曹田面上闪过一瞬的嗤之以鼻。他心说,果然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能千里迢迢跑到宿州来为她查案。不过他也就只敢腹诽一句,要知道,这许大公子不是什么人物,他爹是啊。在翰林院那几年,还是多亏了许太傅提携呢。
许云平这样说,是揣了私心的。他迫不及待想让别人知道他跟席琼互有情意,却也知道,这段情只怕并不能为世间所接受。两相权衡之下,他只好出此下策。他故意往席琼的位置上瞥了几眼,果然看到了对方隐而不发的含着怨怒的眼神。只怕不知道又要哄多久了……他暗叹。
“好说好说。只是不知道您房里这位……是哪家的?”“这倒不重要,只是想问曹大人一句,令弟当时为何非要买张家的宅子?”
“这我倒是不知道。不如今晚本官设宴,在席间一一说个清楚。”曹田沉吟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一脸茫然。他有意要在许家面前卖个人情,恰好要问那个狼心狗肺的弟弟为何要瞒他。
“这就不必了。曹大人,我劝你也不要今晚去质问你那弟弟了。你想着今晚当堂对质,你那弟弟可不会坐以待毙。若是问出什么来那是最好,只怕到时候打草惊蛇,那光景之下,可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曹田如醍醐灌顶,顿时收了心思。当着许云平与席琼的面喊来一个下人,说让老太爷来了之后,住到最里面的别院里去,不要让二少爷知道。
席琼简直要对这个曹田绝望了。他冲许云平甩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寒暄了几句后带着人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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