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义愤填膺地跟许云平说:“这曹田怎么当上的太守?蠢得要死,我都能想明白的关窍,他在哪磨磨唧唧。”许云平为着先前说席琼是自己新宠的事正心虚呢,也不敢同他插科打诨,只是压低了声音说:“他读书读了十几年才考上的进士。”席琼没正经读过书,故而不懂:“十几年很多?”许云平点点头:“不算少了。他开蒙本就比一般人要晚,更遑论他还死学了十几年。”席琼若有所思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如此,我们再来说说新宠的事吧。我看你挺熟练的,干过几次了?从实招来!”席琼唇角往下一拉,眉头皱了起来,连那双平素没什么波动的眼睛里都存满了蓄势待发的愤怒。
许云平讶异于席琼换脸的速度,他干笑了两声,抬手想像往常一样揉揉席琼的头,却不想被他躲开了。“有几天没去医堂看看了,不然晚些回客栈,先去医堂转一圈?”席琼嗤笑了一声,没再多说,抬脚就走。许云平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臊眉耷眼的不敢多说一句话。
席琼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当许云平还在想着如何将这件事妥帖解释清楚时,席琼已经像没事人一样扯住许云平的衣袖问东问西了。“先前在隋州的时候,你为何要跟我一道改名换姓,不用真实身份示人啊?”许云平笑了笑:“那宋诚没进过京,不知道我。曹田不一样,他是正经在翰林院呆过几年的,虽然没跟我打过照面,但定然是跟我父亲打过交道、对我也有所耳闻的。若你我是寻常身份,他定然不会如此上心。此刻告知他真实身份,他反倒才能为你我所用。”席琼受教,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这跟你新宠可有关系?”说罢那如炬的目光又钉在了许云平身上。
许云平可是不敢再逗他了,连连摆手:“怎敢怎敢。哪有什么新宠。从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人而已。”席琼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大发慈悲放过了许云平。
宿州城里比往年冷了不少,许多附近村镇上的百姓大失所望,也就没再逗留,早早回家去了。人少了,病人自然也少了。宿州城里的医堂足以应付过这些病人来,许云平怕横生事端,就没让席琼再将医堂开下去。医堂的大门紧闭了几日,竟然没有落灰。许云平跟席琼对视一眼,顿感不妙。只听身后传来叮当声音,两人回头看去,是当日儿子病重,迫不得已求助席琼的那位女子。
席琼接多了病人,并不会将这一两位放在心上,故而也就只觉得这位女子面熟,想不起她是谁来了。许云平眯着眼打量了片刻,倒是记起她来了。他低头在席琼耳边小声说了几个字,席琼恍然大悟,又警惕地看着她。
那女子还不知道自己又被当成了形迹可疑之人,她满脸堆笑,晃了晃手里的水桶和抹布:“席公子,我没有恶意的,只是看见你们许久不在医堂,医堂的门窗都站满了灰尘和蛛网,想来替你们打扫一番。先前多受你们二位关照,我心中甚是感激。若不是席公子妙手回春,只怕我们母子此刻就在阴间了。”说罢那妇人放下手里的东西,撩起衣袖来拭了拭眼角的泪花。
席琼没什么心计,最见不得人在他面前哭天抹泪,眼神一瞬就软了下去:“原是姐姐你啊。不打紧的,这地方我们不常来,日后说不定就不在宿州了。姐姐也不必费这番功夫,好好照顾小孩子就是了。”
“不在宿州?你们要去哪啊?席公子,如今这宿州城诸多家医堂,我信得过的就只有您了!”那妇人一听席琼要走,当即不干了,扔下手里的抹布就跑过来要攥席琼的手,被许云平不着痕迹的拦住了。
“谁知道去哪呢,可能是去京城,也可能四海为家。以后的日子长着呢,谁说得准啊。”席琼颇为惆怅,听得许云平心里也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酸涩。他跟席琼在一起,就注定过不了寻常夫妻的日子了。世俗的眼光可以杀人,这就注定了他们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居。最好的结果也就是找个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小镇子,席琼开个医堂,而他随便找些卖力气武功的差事,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京城……他当然也很想带席琼回京城,只是回了京城,又有谁能容得下他们呢。爹不被他活活气死就算好的了,姐姐姐夫虽然一向宠着他,但这样的大事,也不可能任由他作为。但他不后悔,他想,席琼也不会后悔。前路漫漫,但至少身边陪伴的,是所爱之人。
那妇人泪水涟涟,像是动了真感情,她抽抽噎噎得说:“可是因为张家屡次三番来找席公子的不是?我知道他们两兄弟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年联手逼走他哥,现如今又要来祸害席家!我这就去报官,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县官大老爷!”
赶走张家老大?许云平眸子瞬间就亮了起来,拦住了妇人:“姐姐,你先别忙去报官,先跟我说你究竟知道些什么。”那妇人虽义愤填膺,却也慌了神,说要去找县官也实属是病急乱投医。因着许云平冷淡疏离的态度,她本能有些害怕这个抱着剑的武夫,只对席琼有着莫名的亲切感。她无措地看向席琼,想寻个主心骨。席琼对查案一知半解,这些事情都是全听许云平的。既然许云平开口拦人,那一定是心里有了计策。席琼无条件的相信着许云平。他沉默着对妇人点了点头,意思是,都听你身边那个人的。
锁了几天的医堂终于又重见天日,靠墙的一张矮几旁坐着席琼和许云平,对面是眼圈红红的妇人。“姐姐,你说张家的两个儿子合伙赶走了他哥哥?”席琼见妇人心绪未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十分知趣的开口提了话头。
“对对对。当年我还未出阁时与张家曾住一条街上。张家老大十分敦厚老实,念书也认真。老二老三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根本上不了台面。他们家老爷子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不老实的,纳了好几房妾室,老二老三就是妾室所出。老爷子专宠庶子,老大也没办法,只能使劲读书,好出人头地。那年我刚嫁到苏家去,就听说张家打翻了天了。老大被两个弟弟逼得从张家老宅子里搬了出去。”“后来呢。”席琼算了算,外祖父出事时是一年半以前,那张家四分五裂应该是两年以前了。“后来啊,张家老大考上了举人,就再也没回来过。听我爹说,张家老头子知道儿子高中以后,还想着给他寄信,好攀附一番呢,没想到那封信居然就这么石沉大海了。”“那老二老三现在做什么营生呢?”“走街串巷做些小买卖呗。干过几个小店,都不长久。”席琼有些不可置信:“曹家买他的宅子,给了那么多钱,他怎么可能落得这副田地。”
许云平是与这类纨绔子弟处惯了的,自然知道他们都是这副样子:“但凡这种家里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子弟,大多都沾着些吃喝嫖赌的毛病,给他再多的钱,多则几年,少则几个月,都能让他挥霍一空。”席琼瞥一眼他,又联想到许云平先前挥金如土的做派,深以为然。
妇人点了点头,继续补充:“是啊,那买宅子的钱可不少,就算他们三兄弟分,都够花一辈子了。我们那一片都寻摸着,老二老三就是不想跟老大分家产,才做了这么一个局,赶走老大的。”“老二老三对他爹怎么样?”
妇人冷哼一声,显然是十分瞧不起这两个不肖子弟:“那跟老大比可差远了。也就管老太爷的饭,让他别饿死罢了。”“那也就是说,这两个东西很有可能为了分家产,把他爹给弄死?”这不由得不让许云平多想。他知道席琼也在深深怀疑这个情况,但他却始终不敢开口道明。目前来看,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了。
“我们私下都是这么说的,但是张家家大业大,我们谁敢当面这样嚼舌根呢!不过我还有一事,绝对能将张家老二老三谋害亲爹钉死。”“我外祖父此案若是得平,日后定结草衔环,供您驱使,决无怨言!”席琼一下从凳子上溜了下去,扑通就跪在了妇人面前。他眼里噙着泪花,却又坚定异常。许云平见状,也一撩衣摆,随他跪了下来。
妇人忙不迭地将他俩一手一个扶起来,嘴里不住念叨:“两位是我跟我儿子的救命恩人,我做这些是应该的啊,您二位何必如此客气,这不是折煞我了吗!快起来快起来……”
“我们家祖上富过,所以才能跟张家住在一条街上。只不过到我高祖那一辈就渐渐没落,到我爹那时候都快揭不开锅了。席老大夫事发过后不久,我回门探亲,我爹悄悄地把我喊进里屋,从五斗柜里抱出来一包东西。我看我爹那么宝贝,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解开布包才发现里面是一兜还没煮过的药!我问我爹,这是哪里来的,我爹说是从张家后墙根上捡的,他亲眼看着张家的下人开了门,从张家扔出来的!我娘那时候病了,没钱拿药,我爹就偷摸着捡回来,想着左右都是药,说不准就能治好我娘的病呢。所幸那时候我相公家还算殷实,给我娘请了郎中治病,那包药也就没用。我爹对那包药宝贝的紧,现在回老宅里翻翻,说不准还在那五斗柜里呢。”
“那就有劳姐姐……”“这些都是小事,只是席大夫,切莫再要为此事伤神了。人已经没了,不值当。你们还得好好的活呢!”“姐姐说的是,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看着他的。”席琼垂着眼,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坠,许云平心里也不好受,却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没经历过这种痛苦的人,永远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妇人用手温和的给席琼把脸擦干净,说:“放心吧,席老大夫肯定能够沉冤得雪。我晚间回家一趟,把那包药取来。捡药那个时候,张家除了已经死了的老头子外,根本没人需要用药。”席琼点了点头,仿佛从年长姐姐的手下,又得到了面对真相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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