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狱阴气森森,虽说是大白天,却暗无天日。没有窗,只能靠墙上挂着的一只只蜡烛照明。荀玉宸坐在角落,他是朝中要官,即便成为了阶下囚,也没人敢为难他。狱卒知道,如今朝中形势难辨,每一个下狱的官员都有可能一朝翻身。不远处的桌上有一盏油灯,忽闪着微弱的光。荀玉宸出神地盯着它,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喧闹声从外面传来,荀玉宸循声望去,在看到来人时,皱了皱眉。
“ 你来干什么?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用管我,在大理寺好好当值就是了,恒王不会动我的。”“姐夫,我有事要求你。 ”许云平搀着许长星的手,身后跟着茫然的席琼。领他们过来的狱卒识趣退下了,一时小小的牢房中陷入了沉寂。
荀玉宸自嘲一笑,从许云平手中接过眼圈通红的妻子:“ 我如今已是阶下囚,又还能帮你什么。”
许云平一屁股坐到了唯一一张桌子上,把隋州的事一一道出,末了,他揉着脑袋:“姐夫,恒王真不会动你? ”“ 恒王将我下狱,只是想囚着我,让我帮不了其他王爷。”“ 你当恒王党羽都是些什么货色?能跟玉宸比?恒王还指望着你姐夫无路可退时,让咱爹逼他为他做事呢,怎么可能杀掉他。也就你这个傻孩子,把这当回事。”许长星自幼跟着老太傅学御人之术,后来又与荀玉宸成亲,整日与官宦家眷虚与委蛇,那些上位者的心思摸的门清,不是许云平这种从小不学好,天天打打杀杀的孩子能比的了的。
“你是想让我把这件事捅出去,杀杀旷王的威风,从而让恒王放过我?”
许云平点了点头,有些忐忑。他姐夫对他那么好,他居然设计把他推入恒王的火坑,他心里第一次产生了后悔,当年该好好跟他爹学怎么当官的。若他当年不那么任性,现在高低是个权臣了,他姐夫根本就不用受这委屈。
“这法子虽说是不算绝妙,但其心可嘉,我试试。”荀玉宸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唇边挂着堪称温柔的笑。他有一儿一女,但还是愿意把许云平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许云平猛然抬头,瞪大的眼睛里闪着难以置信的光芒:“那你要怎么做?需要我做什么?”荀玉宸失笑,眉眼弯起,与同样带着笑意的许长星对视一眼,说:“你什么都不用管了,回家好好休息吧,这一路跋涉,辛苦你了。”
许云平眼圈一红,这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人呢。他反手揪住席琼的衣摆,一把就把置身事外的席琼拉到了面前来:“席琼,隋州城的小大夫,是他帮我的。”席琼抬头,对着荀玉宸和许长星腼腆一笑。
“多谢小兄弟一路照顾我这个孽障弟弟,若是无事,就在京中住段时间吧。”许长星在马车里时忧心忡忡,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瘦小的身影,线下见了丈夫无恙,这才放下心来打量起席琼。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浅色的衣衫,更衬得一张素白的脸没了血色。淡粉的薄唇紧紧抿着,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的样子,一看就知是紧张。他长了张嘴,讷讷地回了许长星:“多谢夫人。”
“叫什么夫人啊,叫姐。”许云平用手肘捣捣席琼肩膀,他心头大石落地,也就又恢复了往日在姐姐面前吊儿郎当的样子。
席琼张了张口,还是没有叫出来,抿着嘴朝许长星歉意一笑。许长星也看出了这小孩内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用手推着许云平和席琼往外走:“大牢里有什么可待的,走走,都出去吧,过两天你姐夫就回家了。”语罢,她回头深深看了丈夫一眼。烛火摇曳下,她眼底晶莹一闪,很快又消失不见。
自从荀玉宸下狱以来,许长星就带着孩子搬回了许家。路上奔波十几日,没睡过一个懒觉,席琼一到许府上许长星为他安排的房间中,倒头就睡,从午后一直睡到了半夜,连许云平喊他吃晚饭都不搭理。许云平抱着一摞从隋州带回来的宋诚的罪证,进了许容英的书房,除了晚饭时出去了一趟,试图叫起席琼来吃饭外,再也没出来过。
第二日,许长星带着两个孩子和一摞书信回了荀府,第三日,荀夫人设宴邀恒王妃府上一叙,两人相谈甚欢,宴席深夜未散。第三日,恒王请旨调查隋州灭门案,陛下派刑部侍郎亲往隋州监理此案。第五日,荀玉宸自狱中脱罪而出,闭门谢客。第十日,荀玉宸官复原职,是为国子祭酒。第十七日,许云平带着席琼快马加鞭赶回了隋州。
宋府已经不复原先的繁华了。雕花嵌金的大门前,不再有成队的仆从等着来人通报,一派萧索景象。到隋州时恰好入夜,原本戒备森严、固若金汤的宋府变得纸糊一样,宋诚已经被控制在客栈之中了,案件未查明前,他不可能再回到宋府中了。满院妻女无人照料看顾,低低的泣声随处可闻,整座宅子都透出日薄西山的味道。只有一个院子例外。时刘兰的院子。
她快临盆了。但是这样的宋府,连一个稳婆都没人愿意去请。她不在乎,反正马上就要死了,这个孩子只能说是命苦,命中注定有这一劫。她坐在快要燃尽了的红烛下,一手轻轻抚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边静静盯着烛火越来越暗淡。
烛火晃了几下,窗沿下响起几声微弱猫叫,刘兰眼神一动。她鬼使神差的起身,推开窗,想看看是哪个可怜的猫儿,来她这个可怜人的屋檐下乞食。
窗外不是小猫,而是两个大男人——许云平和席琼。
“你在这干什么?”刘兰还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收敛了神色。许云平神色严肃:“钉死宋诚,需要你当堂作证。你若是愿意,今晚就可趁月色随我们走。”刘兰犹豫起来。“你想清楚,朝廷派来的人很快就能查到你在这里,宋诚的大小夫人若是知道断送了他们荣华富贵的人是你,怎么可能会饶了你。你要是被她们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到时候死无对证,又让宋诚逃了,你和孩子就白死了。”
刘兰终于动摇,缓慢而坚定的对着他们点了点头。于是趁着夜色,许云平一手揽过席琼,先将他送了出去,又回来抱起刘兰,将她连夜送到了荀府。许云平想,荀府有姐姐在,会照顾好她的。
隔日,刘兰由许长星的心腹陪着,出现在了公堂之上,将一切和盘托出。主审大怒,当即将宋诚下狱,势必要将宋诚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调查个一清二楚。
又过了五天,刘兰在荀府诞下一女。在稳婆抱着孩子转身后,刘兰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刀,捅进了自己的心口,一刀毙命。许云平和席琼虽唏嘘,却只能暗暗承诺她,将孩子好好养大。
一月后,宋诚陈案皆翻,他自知难逃此劫,将所作所为全盘托出,丝毫不敢隐瞒。查明后,陛下大怒,当即下旨将宋诚押入京城,彻查其背后撑腰之人,宋诚秋后处斩。稚女无辜,幸得苟活下来,改姓许,名许无虞。
行刑当天,许云平抱着许无虞来到刑狱,秋后天气转凉,席琼贴心的在许无虞的襁褓之外又裹了一层许长星亲手缝的小棉被。
“看看吧,宋诚,你梦寐以求的孩子。”许云平无不讥讽地说,但他并未将许无虞往宋诚面前送过去一分一毫,而是将她紧紧护在怀中。“儿子……我的儿子,宋家的香火……”宋诚带着脚镣,艰难往前蹒跚了几步,却被狠狠拽住枷锁拖了回来。他重心不稳,一下跪在了地上。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蓄上了泪水,眼巴巴往许云平怀里看。
“儿子?宋大人,你想多了,这是位千金。”席琼勾唇一笑,竟有几分少年的狡黠和恶劣。
“怎么可能!大师……大师给我做过法的,他说这一胎就是儿子、你们骗我!”席琼扑哧笑了出来,他弯起一双寒星般的眸子,歪了歪头,做了个捋胡须的动作。宋诚顿悟,满脸的温情都被凶恶所代替,他挣扎着要起身,撕碎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却被狱卒重重摁在地上,狠踢了几脚,这才老实下来。那双眼睛恶狠狠盯着面前的两人,至于襁褓中的孩子,他自此再也没有看过一眼。
“好了,让你最后看孩子一眼,仁至义尽了。拖走吧。”许云平抱着孩子不方便挥手,席琼便代他朝狱卒招了招手,宋诚被拖了下去,难以入耳的谩骂声渐行渐远。
“这种阴森地方不能让孩子多待,走吧。”“可是呢,骂的那么难听,别带坏了我们虞虞。”两人一唱一和,抱着孩子回了马车。小婴儿倒也懂事,一路上不哭不闹,睡醒了就吮着手看许云平,一双大眼随母亲,眨巴眨巴的,惹人怜爱。就连许长星都对这个孩子爱不释手,照顾起来,上心程度比自己亲生的一对儿女有过之而无不及。
旷王府,主屋静静悄悄,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器皿碎裂的声音,侍奉的下人都战战兢兢,低垂着头,不敢动作。宋书然坐在床脚,不知所措的搓着裙褶,她哥这些年越发肆无忌惮,终于酿成了大祸,竟然还牵连上了旷王!“喀——”的一声,旷王捏碎了手中的瓷杯,鲜血顺着手心滴在了地上,蜿蜒出一片刺目的红。宋书然大惊失色,慌慌张张从床边跌坐在地,膝行至旷王面前,啜泣着用力掰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王爷、王爷千万别这样,都是哥哥的错,哥哥无法无天,连累了王爷,王爷责罚奴婢吧,就算让奴婢以死谢罪,奴婢也绝无怨言!”旷王的视线从屋外转回身旁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古怪的笑了笑:“不是择日就要抬你做侧妃了吗,怎么还自称奴婢?”宋书然一愣,呆呆地盯着旷王绣着繁复纹样的腰带,直到旷王甩开她的手扬长而去,她都未曾反应过来。
旷王私自为宋诚遮掩丑事,引得陛下急火攻心,旧疾又犯。他的母妃仁妃娘娘脱簪请罪,在陛下寝殿前跪了三天三夜,方免了旷王重罪,只是让他外迁出京反省,无召不得进京。旷王谢恩。旷王起程的第二日,原本定了侧妃之位的宋书然暴毙,旷王消沉半年,此为后话,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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