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柍低头跟着刘郁峰,脑海中却在不断绘制地形图。
一楼大堂正有舞女在翩翩起舞,掌声如云中滚雷般传来,同地下暗室完全两派光景。世道便是如此,有权有势,便是歌舞升平,无权无势,便只能同阴沟里的耗子般生活,不见天日,受人压迫。
也难怪刘郁峰在暗室总是面露嫌弃,大发脾气,过惯了地面这样好的生活,怎么能在下面待得住。
只是,这样的好生活是建立在穷苦百姓痛苦之上的,是建立在底层百姓性命之上的。
陆柍将心中乌云散去,拾阶而上,还未靠近三楼凌云阁,便听见里面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出去!”
随后房内走出一位无声啜泣的婢女,陆柍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想到自己将要踏入这充满怒气的厢房,心里也不由捏了一把汗。
房内的萧云祁已恢复平常面色,笑容有加地转向徐季安:“季安,今日是我安排不当,让下人扰了你的兴致,我已吩咐换伶俐的丫鬟。”
徐季安拱手笑道:“殿下有心了。”
门被打开,刘郁峰领着陆柍进来。
“王爷,人带到……”刘郁峰掐着嗓子,正欲邀功,却被萧云祁给打断了话:“你出去,留她便好。”
陆柍听见王爷二字,登时跪下,往前一拜,整个人都要贴在地上,然后恭敬道:“王爷万安!”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是,王爷,奴婢阿辞,见过王爷。”她一抬头,便见两张笑脸对着自己,不过一张是笑意浅浅,一张是笑意入眼。
今日的徐季安穿的是一身红色官府,眉清目明,额前的碎发悉数别起,却不见神采奕奕,而是脸色惨白,带着些许清浅笑容。
陆柍快速将眼神移开,不让齐王发觉端倪。徐季安倒是坦然,轻唤道:“阿辞姑娘。”
陆柍愣住,重新同徐季安对上视线,对方笑得灿烂,不知在琢磨什么。
一旁的萧云祁眉毛轻挑,眼神流连于二人间,困惑道:“二位相识?”
不等陆柍点头,徐季安先开口道:“殿下,这位阿辞姑娘与我有些许渊源,先前沈馥芳大人去世,我前往沈府吊唁,恰好撞见刘尚书在惩罚这位姑娘。
那日雨极大,在雨中罚跪怕是要出人命,我便救下她。而后我隔壁的小院出租,阿辞姑娘又恰好搬过来,便又打了几次照面。”
“原来如此。”萧云祁眼中笑意淡了几分,徐季安讲的同他已知的消息都对得上,他这般无畏倒是让萧云祁有些出乎意料,便道:“既是熟人,想来徐大人会更习惯。阿辞,你来替徐大人斟茶。”
“诺。”陆柍闻言站起身来,走至徐季安身旁,俯身为其斟茶。
茶水滚烫,连带着瓷壶一并烫手,她却是面不改色,一滴不漏地将茶水倾至杯中,徐季安客气接过茶杯,向她微微点头。
萧云祁用茶盖拂去面上浮沫,有意无意道:“季安,你还是那么善良,方至京城,便救下阿辞姑娘,还为此得罪刘尚书,让太子冠礼礼服的重任落到了你头上。”
“殿下谬赞了,救人爱民不过为官本分,太子冠礼礼服制作亦是礼部分内之事。”
“是嘛?可我听闻,昔日贞贤太子的礼服可是死了两位监造官才顺利完成。”萧云祁看了陆柍一眼,果然,她的面色暗了几分,他慢悠悠道:“徐大人可有应对之策?”
徐季安避重就轻,盖过话题:“礼部同织衣局会合力完成,不劳殿下费心。殿下今日唤我前来,可是有要事与我相商?”
萧云祁笑笑:“并无要事,不过是许久未见,想与你叙旧。昔日你在贞贤太子身旁服侍,我常去皇兄那里寻你,请教问题。说来,徐大人能算我半个先生了。”
徐季安恭维回道:“端王殿下才思敏捷,能为殿下解析功课,实乃下官荣幸,先生是不敢当的。”
萧云祁挑眉,不满对方的疏离:“你我之间就莫要客套了,我听闻前日徐大人的住所经雷击打,轰然倒塌了?如今是住在何处?若是徐大人不嫌弃,我这金樽楼的房间多得很,可要来这住上一段时日。”
身旁的陆柍添茶完毕,正欲低头退至一旁,却捕捉到萧云祁话里的“倒塌”一词,不由得蹙眉,她偷偷看了眼徐季安,对方神色轻松,笑道:“有劳殿下挂念,只是下官院子颇小,用不着几日便能修复,就不给殿下添麻烦了。”
萧云祁轻笑,将手中茶杯放下,认真道:“是吗?可徐大人已经给我添麻烦了,且不止一次。”
“下官愚钝,不知殿下此为何意?”
萧云祁抬手示意屋内侍从都出去,却唯独留下陆柍:“阿辞姑娘不必走远,过来坐下。”
陆柍闻声快速将脸上的异样藏起,眉眼含笑地抬头,应声走到萧云祁身旁,还未落座,手却突然被人拉住,对方一使劲,陆柍便坐在萧云祁怀中。
她顿时手脚慌乱,脸色通红,想挣脱萧云祁的手,可对方见她这样,笑得愈加开心,挑逗道:“阿辞姑娘不要乱动。”
“殿下今日唤我前来,可是意欲与我同盟?”徐季安眼神盯着陆柍,淡淡道:“殿下才思敏捷,贤能不在三王之下,既为明珠,便不该因旧事而掩锋芒。”
萧云祁终是松开了陆柍,对其撂下一句:“出去吧。”
又道:“徐大人这是何意?我同皇兄一心,你却在这挑唆我二人间的关系,怎么,你要同皇兄对着干?”
话语虽是责怪,语气却透着愉悦。
徐季安温和道:“下官早已明志,不同齐王同行,殿下应当是知晓的,但殿下今日还是瞒着齐王殿下同下官会面,下官便斗胆猜想,是殿下赏识我,欲同我深交。”
萧云祁见话已说开,也不再绕弯:“你倒是聪明,本王想要的东西,你应当也知晓了,徐大人可是觉着,同我一道是个好的选择?”
“自然是好的选择,殿下两次救我,为此不惜铲除七大罗刹,同齐王为仇,下官感恩在心,今日应约便是因此事而来。下官也想辅佐您,同您一道治理天下。”
那夜徐季安本没有胜券能斩杀罗刹,本想着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可突然有人出现,帮了他。若是一次,许是巧合,两次,便是刻意为之。
徐季安虽是心中有猜想,但见到萧云祁微动的神色,才在心中坐实了这份猜想:看来果真是萧云祁的人放的箭。
他垂下眼眸,语气冷淡:“下官可以助您登上龙椅,但还请您,莫要动我的人。”
萧云祁勾起嘴角,愉快答道:“徐大人,方才之事不过是我一时兴起,我对阿辞姑娘没有想法,这样的倔强美人,还是留给徐大人吧。”
——
陆柍想,若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对会选择去鬼魅城送饭,而不是在此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听见什么不得了的话,经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好在,徐季安说出那句话后,萧云祁放过了她。她当即小跑出去,唯恐机密入耳,祸患上门。
约莫一炷香,门再次被打开,出来的是萧云祁,陆柍垂头等待二人离去,却迟迟不见红色官服映入眼帘。半响,头顶传来萧云祁的声音:“阿辞,你进去收拾一下地上的碎瓷片。”
随后他大步离去,连着门上的一群侍从离去,只剩原处的陆柍。陆柍得令便拿了清理工具进雅阁。
她依旧垂头,没有看徐季安,而是径直走向碎片,然后蹲下,细细扫,不落下一个角落。
待挪动至徐季安身旁,她才抬头对徐季安笑笑:“烦请徐大人抬脚,此处有几块碎片。”
徐季安脸上没有笑容,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没有言语,看得陆柍心里发怵,莫不是他后悔答应送自己进金樽楼了?
虽说方才端王的行动有些冒犯,但她总归是没挨打也没受伤,应当无事的,陆柍又开口请了一遍。
徐季安的脚没有抬起,手倒是落了下来,轻轻擦过陆柍的手背,仅一瞬,手背的温热触感便消逝,他将药瓶立在地上,没有理会陆柍错愕的目光。
他站起身,将脚挪开,向着门口走去,背后却传来陆柍的轻声。
“大人……”
陆柍立身拉住他:“您……小心。”
她松开手中的红色衣角,静静看着那抹红。说到底,她还是拖累了徐季安。若不是徐季安今日帮她,端王大约是不肯放过她的。
还有,她咬了咬唇,原来徐大人那日在沈府得罪了尚书大人啊……
她瞧不见徐季安的表情,觉得自作多情,便又蹲了下去,对方也没有回过身来,待她蹲下,便又向着大门迈去。
门被轻轻掩上,片刻后,又被重重推开。
“你做什么了?一地的碎片!”刘郁峰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碎片,唯恐扎进他的脚板。他方才见端王与徐大人一前一后地出金樽楼,便赶忙过来查看,谁知见到的是这副场景,一时又气不过来,大骂道:“没用的家伙,赶紧收拾完下去!”
陆柍方才的难受被他骂得消散无踪,立马起了精神:“是,副主,我马上收拾完!”
于是手上动作加快,让自己不得片刻再去想徐季安。但不论如何,她都会想起徐季安同她讲过的话,同她撑过的伞,想起两人一起时的片段。分明,她是想利用徐季安的,怎么现在还生了愧疚的心?
陆柍苦笑着将碎片扫起,她总是因利用他人而难受。
回去时刘郁峰出奇地安静,没再为难她,还叮嘱她先回去休息,陆柍实在有些受宠若惊,便恭维几句,随后便回房间休息。
谁知两人谈话的场面被有心人看了去,私底下宣扬两人看对眼,方才离开去做些腌臜事,离别时还不忘亲热一番。
陆柍在房内昏昏沉沉地睡着,知晓消息时已是傍晚。
她正在与周公相会,差一点点便能知晓杀害阿姐之人,却被人给摇醒。她迷糊地睁眼,是阿芙。
“阿辞,你快醒醒,出事了!”阿芙疯狂摇晃陆柍:“有人说你今日爬了刘郁峰的床,阿强一时冲动,和人打起来了。这下你成了勾引两个男人的狐媚子,我成了失去丈夫宠爱的可怜人。”
“什么?”陆柍瞪大眼睛,一下就清醒了。
徐大人在上面都快掉脑袋了,眼下他们三人不仅进度缓慢,怎么还摊上了这等荒唐事。
她慌乱地起身整理头发,阿芙为其整理衣裳,还未出房间,看守她们的侍卫便来了。
侍卫一见阿芙扯着陆柍的领子,便大声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打架!”
两个侍卫进来将她们分开,随后进来的是刘郁峰,一张本就黢黑的脸此刻更是黑到了极点。
他淡淡开口:“陆辞,你可真是厉害!”
“副主,我什么都不知。”她只是在屋内睡了一觉,谁知祸从天降!
他嗤笑一声:“不知?这才进来几日,我的名声都被你给毁了。人家好好的恩爱夫妻,也被你给拆散了,再过几日,这金樽楼的男子怕不是都要与你有染?”
陆柍静静地看着他,半响才开口:“我方才去做了什么,副主你最清楚。至于阿强,不过是为我鸣不平,你可问阿芙,我可有破坏他们夫妻之情?副主此刻应当去找出那碎嘴之人,而不是来向我问话,我亦是受害人。”
她的名声亦是被毁,刘郁峰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伶牙利嘴!带走!”
话音刚落,侍卫便将手帕塞在二人嘴中,绑手后将其带至一偏僻地方,扔进了房间,还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你们就在这好好等死吧!”
屋内角落,阿强本来缩在角落里抱头痛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便过来查看,只见阿芙和阿辞被人扔在地上,他欣喜万分,满脸泪痕地笑:“阿姐,阿辞,你们怎么来了?”
陆柍呜呜几声,阿强才反映过来,为两人松绑卸帕。待三人坐下,四束冰冷的眼光向他射来,他才不好意思地挠头,又问了一遍:“他们说我不贞,将我关在这,你们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陆柍幽幽地说:“他们说我是狐狸精。”
接下来是阿芙:“他们说我是妒妇。”
陆柍气极反笑:“此处侍卫还挺有道德,刘郁峰也颇爱惜名声。”
“你方才怎么不反抗?那些侍卫分明不是你的对手”阿芙生气质问阿强,若是他还在外头,将两人救出不过是小事。
阿强瘪瘪嘴:“我以为他们就关我一会儿,马上就放出去。他们也没和我讲要我在这里等死……”
阿芙再也忍不住,开始狂揍阿强,若不是他先动手,事情怎会到此地步。方才止住泪水的阿强此刻又开始痛哭,但这次陆柍没有阻拦,遇上这样蠢笨的队友,他们未在第一日出事,本就是奇迹。
不过,奇迹终是消散,他们快要死了。
陆柍心有不甘,她起身打量四周环境,此处比先前的屋子大上不少,头顶与一面皆是岩石,其上还有几枝枝条在茁壮成长,看来这里是金樽楼暗室的边缘。她将耳朵贴在岩石面,能听到汩汩流动的水声。
水声!陆柍按耐住心中的惊喜,又听了一会,可惜姐弟两的声音太吵,她便转身道:“你们过来听听,这里好像有水声。”
阿芙闻言收起拳头,也将耳朵贴了上来,片刻时光流去,她猛地一抬头,看向陆柍:“这是暗河?”
陆柍点点头,阿芙便将身上携带的地图拿出,其上的标记密密麻麻,同先前比起添了不少店铺道路:“阿辞,你可能测算出,我们身处何处?”
方才侍卫未蒙住陆柍的眼睛,故而她记得来时路,她对着阿芙轻“嗯”一声,便尝试从岩石上折下枝条,在地图的一处补充了一条线段。
约莫一炷香后,陆柍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声音有些颤抖:“阿芙,这条河对面便是鬼魅城,若我这画的不错,与这间房正对的是……浮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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