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强低头一看,脸色一白,身子一倒,竟一屁股坐在地上:“阿辞,你莫要吓我……这,这是手指吗?”
对方没有说话,死一般的寂静,他便转头看向阿芙。可阿芙的表情却比阿辞还可怖,她呆呆地望着那截手指,眼里只剩空洞,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一具躯壳。阿强伸手碰她,声音比方才小了许多:“阿姐……你又是怎么了?”
阿芙依旧沉默,不过身子有些动静。她伸手将地上的那块红布,连带着手指一同捧起,端详许久,道:“阿强,这是我师傅,胡四娘。这块布是我送给她的。”
“什么?”阿强一脸不愿相信。胡四娘三月前被大人派去江陵,至今未归,怎么会出现在此处?这一定是弄错了!
“阿姐,许是你弄错了。胡四娘不在长陵,这块红布也应当是凑巧,街上那么多一样的商品,这不一定是你买的那一块!”
阿芙摇摇头,良久才哽咽道:“没错的,我在这布上绣了她的名字。”红布的一角绣着极小的几个字,常人难以察觉,但这是她绣的,她怎会认不出。
她昔日常与胡四娘拌嘴,气得胡四娘捶胸舒缓,又常偷窃胡四娘毒品暗里研究,险些让胡四娘在危险时刻丧命,好不容易胡四娘在离开长陵前与她重修关系,她也每日盼着师傅能够早些归来,却今日在这见到了胡四娘的尸体。
突然,阿芙发疯般地夺过阿强手中的刀,一刀接着一刀削下去,粉末小块从岩壁上脱落,带着她的着急与希冀,越落越多,可她便是用上全部的力气,片刻时光,这面石头也不过受些皮外伤,哪里能凿穿。
陆柍知晓她此刻的心情,正需一个发泄的机会,便没拦她。
直到阿芙没了力气,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方才落下的石灰上,陆柍才过去轻轻抱住她,任由她痛哭,眼泪沾湿自己的肩膀。
阿芙脑海中闪过与胡四娘相处的点滴,哭得快要喘不上气,自从父母被洪水冲走,她便独立坚强,行事如大人作风,唯独胡四娘将她当作小孩,让她有片刻卸下伪装,展露纯真,可是现在,就连胡四娘也离开自己了。
“阿辞,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拿了这红布,或许那具尸体不是师傅的,或许……”
陆柍轻拍她的后背,没有回答,她不敢随意猜测,怕让阿芙更加伤心,只是对阿强说:“阿强,你先继续,待会阿芙好一些,我便同你一起。”
阿强也默默流泪,为胡四娘哀悼。他点头拿起刀,继续开凿。
可惜奇迹没有再次降临,五天过去,陆柍与阿芙终于通过狭洞,见到了尸首早已腐烂的胡四娘。胡四娘胸口插着一把生锈的箭,静静地靠在岩石上,虽已腐烂地面目全非,但仍能感受到她死前的痛苦。
这箭陆柍见过,同宋裳衣肩上那支一模一样!
阿芙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念叨着往生咒,陆柍也同她拜了几下,接着起身观察四周。眼前这条暗河极窄,不过一米,只需轻轻一跃,便能到对面去,对面也是岩壁,不过留有一缺口,缺口中飘出一缕白烟。
胡四娘大约是被人追杀至此,失了性命。
待阿芙揩去眼泪,她的眼神骤然暗下,透露出几分刺骨杀意。
陆柍扯住阿芙的衣袖摇晃,怕对方被仇恨冲昏头脑,此刻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
“放心,我不会冲动”,阿芙咬牙切齿道,眼里泛着猩红的光,好似即将开始狩猎:“我很清楚如今的局面,我会报仇,但不会意气用事。”
陆柍点头,先一步跨过暗河,待阿芙过来,才将手中的火折子熄灭。
二人手持小刀,蹲在缺口处观望。周遭浓浓大雾,见不着人影,唯有乐声。
陆柍低头,这歌声她先前在金樽楼大堂听过,这是徐大人口中的什么楼来着?
阿芙低声道:“揽月楼。”
得来全不费工夫!先前她摸寻许久才找到揽月楼,苦于无法自己是女儿身,无法进去,今日却被刘郁峰给送过来了。
“有人来了。”阿芙拉着陆柍低头,待脚步声进了,可以听到影影约约的女声。
阿芙飞出几针,不等人倒下,陆柍便一手接住一个,同阿芙将侍女拖进缺口。
二人换上侍女的衣物,又给侍女喂下安神药,才进入迷雾。走了不久,雾气散去,楼阁赫然在目。
六座楼皆张灯结彩,香气弥漫,美人娇俏声音不断,便是在巷子间,都有客人窝在美人肩颈亲吻,前头还有一对男女亲地忘我,挡住了二人去路。
陆柍低头愣在原地,顺着石榴裙的下摆往上看去,只一眼,便脸红地将头低下。
这般旖旎风光,哪有先前的半点阴森。
门口的小厮眼尖,忙把两人拉到一侧,免得干扰客人:“你们二人怎么回事?没人同你们说过,莫要妨碍客人吗?”
陆柍闻言,头脑飞快转动,陪笑道:“讲过,讲过,方才是小的不是,我们这就进去,赶紧把水送过去。”
她捧着木盆看门里,小厮只好呵斥道:“下次上点心,赶紧进去,莫要耽误里面贵人的时间。”
二人“欸了一声,快步进了里头。
算起来,这还是陆柍头一回进青楼,她虽在话本子中见过,但身临其境却还是有些震惊。
这揽月楼由中间两楼组成主楼,其余四座楼皆是客房,几条大红绸缎挂在两楼间,中间设有一舞台,其上十位佳人薄衣蔽体,冰肌玉骨,恍若无骨般舞动,甚为魅惑。两侧侍女立于上方走廊,将鲜花洒落,为其更添一份姿色。每条走廊上都有许多执扇美人,笑盈盈地望着楼下的痴汉和鬼影子,由老鸨为她们抛出带有名字的绣球,谁接到了,谁就是这位佳人的房中宾客。
陆柍心叹道,这些姑娘客人若是知道自己落榻之处先前是灵堂该作何想法,大约只觉晦气罢。
“阿芙,你说的那位周侍卫在何处?”她们是来此与周钰之会面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定会遇上千夜。
阿芙摇头,只道:“我亦不知晓,看来得在此处潜伏一段时日。”
“那我们……”
“欸!你们两个过来搭把手”,一个婆子突然喊住了两人。陆柍迟疑片刻,停下了脚步:“妈妈可是有事情吩咐?”
婆子扶着一个病弱的姑娘,许是因姑娘身弱无力,整个身子都靠在婆子身上,婆子十分吃力:“诶呦,重死老娘了,你们两个帮我把她扶到那个房间去。”
陆柍同阿芙眼神交流后放下手中的盆,接过婆子身上的姑娘:“是,妈妈。”
婆子的手指向一扇刻有牡丹花纹的木门,方才陆柍一路走来,发现每扇门前都有相似的花纹,直到婆子对着几人的背影喊了一句:“牡丹,记得一个时辰后去吟风阁。”
陆柍才明白,这里房门上的花对应的是住在里头姑娘的名字。
阿芙扶着牡丹在床上坐下,低声叹息道:“这是用了多少碧钱,才会这般无力。”
“碧钱?”
“一味□□,同山叶混合可治咳嗽。”
陆柍点点头,床上的人迷迷糊糊,似有醒来的意向,两人不再言语,放轻脚步退了出去。
二人本想混迹在人群中干活,谁知,方一转身,巡逻经过牡丹厢房的鬼影子便拎住陆柍的衣领:“我怎么没见过你们两个?”
陆柍和阿芙两人顿时屏住呼吸,陆柍先开口:“大人,我们刚来不久,又忙于活计,时长走路低头,您不认得我们实属正常,但是我们可见过您好多回了。每次见到大人,婢子就觉得您的背影高大宏伟……”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鬼影子将视线转移到开门的人身上,不等他问话,牡丹便讲到:“她们两个是我房内的丫鬟,刚来不久,我方才头疼,便谴两人去打些热水,若是冲撞大人了,牡丹这便同您赔个不是。”
牡丹盈盈一拜,再羞涩笑笑,鬼影子心底的狐疑便消散不见:“是我记性不好,牡丹姑娘若是不舒服就去歇着吧。”
话毕,鬼影子离去,牡丹将二人又带回房内。
牡丹背对着两人,淡淡道:“你二人身上穿的是我婢女的衣裳。我先前的婢女现在何处?”
阿芙见对方已看破,开门见山道:“她们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暂时昏迷,姑娘方才为何要对鬼影子说谎,救我们?”
牡丹扶头倚靠在床头,对上阿芙的眼睛:“我方才听见你二人对话,你可是会医术?”
牡丹的睫毛长长的,眨眼时睫毛扑簌,显得温婉灵动,配上她温和嗓音,更是亲切。阿芙点头,也许牡丹姑娘也是他们要救的人:“姑娘身子不舒服?”
“是,我身子伤痕累累,你若是懂医术,帮我上药应当不那么疼。”
陆柍接过话:“此处可有热水?我去取来。”
——
东柳巷。
因着房屋倒塌,徐季安在礼部厢房住了十日,好不容易修葺完毕,搬回东柳巷住,宫里却来人了。
彼时徐季安在门前同梁书烟讲话:“梁姑娘,你无需担忧,陆姑娘已在回途,她在信中提起你,希望你保重身子。”
陆柍离开得突然,只好骗梁书烟说自己的一个远方亲戚病逝,要去阳陵吊唁故人。阳陵不远,可是如今快半月,陆柍还未回来,梁书烟不免担忧,便在门口拦下了徐季安。
她低着头,轻咳两声:“多谢徐大人告知,如此我便安心了。”
“巷子风大,姑娘快些进去吧。”
阿九扶着梁书烟进了院子,只剩徐季安站在巷子中间,今日风极大,吹得徐季安的衣袖飞扬,他转身看向巷口,那里站了一队人,为首的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庞德中。
“徐大人,您可是将所有事情交待妥当,可以跟杂家走了?”庞德中见人过来,询问道。
徐季安默声点头,庞德中身后的侍卫便为他带上手铐,手铐极重,压得徐季安的手举不起,步子也颇为沉重。
他想过有这一天的,甚至这一天来得比想象中要晚一些。他杀了浮沉堂六个罗刹,彻底同齐王撕破脸皮,齐王怎么可能放过他?齐王知晓不能直接杀了他,便从太子冠礼礼服下手,让他失职,堕入牢房。
昨日织衣局的大火历历在目,他从礼部赶到织衣局的时候,殿宇已经被大火吞灭,无数宫人提着木桶救火,直到天黑,大火才被熄灭,这场火不仅将冠礼礼服烧毁,还将几位老工匠给活活烧死。
有人死了,徐季安私下准备的礼服便是再精美,再还原,都是无用的。皇帝已经下令,将他收押刑部狱,来年春季问斩。
他深深吸了口气,还好是来年,应当能见到齐王的下场。他最后停了脚步,对身后的人道:“竹影,别跟着了,回去吧。”
竹影忍住泪水,转过身去,他的手里有几袋银子,大人散去最后的资产,让他将这些钱送到老工匠的亲人手中。
分明是齐王的错,为何到最后都是大人担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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