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幽静,牢房里耗子叫唤的声音尤为明显,徐季安蜷缩在角落,枕着膝盖闭目。
牢房内只有少的可怜的几束月光照进来,他用袖子遮着头,也察觉不到室内的灯光变换。直到耳边越来越吵,徐季安才抬起头来。
这光,有些刺眼…
“徐大人,您怎么样?”
徐季安费了好大劲才睁开眼,随后便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喃喃道:“殿下…”
萧云卿生气地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刑部侍卫呵斥道:“你们真是胆大包天,虽说徐大人如今蒙怨入狱,但也不该被如此苛待,待我禀明父皇,定要你们好看!”
几个侍卫闻言瞬时跪了下去:“殿下息怒,我等立刻为徐大人准备新的牢房。”
“还跪着干嘛,赶快去啊!”
“是,我们现在便去准备。”
徐季安静静地看着太子教训侍卫,有些失神。他方才睁眼的那一刻将萧云卿认作了萧云景,他还以为贞贤太子来找他了。
眼下清醒,心里有些落寞。
萧云卿见人离去,转身去扶徐季安:“徐大人,是我害了你,若不是帮我绣制礼服,你怎么会下狱,都是我不好。”
徐季安起身对身前的人恭敬行礼:“此事同殿下不相干,是下官自己犯错。殿下今日能来此看望我,下官已是感激不尽,还望殿下能够快些回宫去,莫要再奔波。”
萧云卿一直身子不好,养在宫中,身旁一直跟着太医,今日怕是偷溜出宫,只带了两个侍卫。
萧云卿摇头,直接坐了下来,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徐季安一同坐下。
徐季安有些不放心他的身子,劝道:“殿下快回去吧,牢房湿气重,您身子金贵,不该来这的。”
“我无事,徐大人不用管我的。我今日实在是太过愧疚,睡不着,觉得还是要来同你道歉。”
萧云卿幽幽叹气,来刑部之前,他先去了一趟皇帝处,本想为徐季安求情,可皇上一句话也不听,直接叫人把自己轰出去。
他便只好先来找徐季安,宽慰一番。他开口道:“父皇近日辛劳,昨日宫内又突发大火,这才给徐大人您判得重了些。但我知晓,你是个好官,不应该被砍头的。”
“你放心,待父皇的气消了,我一定去为你求情,没准就放了你,若是顺利,还能给你保个偏远地区的小官。”
“有劳殿下费心。”徐季安见萧云卿不走,只好无奈地在他身边坐下:“我在这牢中也挺好的,没有难事,潇洒自在,还能听耗子唱歌。”
萧云卿闻言大笑:“徐大人还真是会苦中作乐。牢狱生活都被你给说成山野之乐。”
“不过很抱歉,明日徐大人就听不到耗子唱歌了,不知道我是否打断了徐大人的乐趣?”
“那倒也不是,明日换个乐趣,有整洁温暖的被褥,躺在床上看月光,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萧云卿笑着看向徐季安:“徐大人原来还有这般有趣的一面,实在是难得,让我今日遇着了。”
“是啊,坐在牢房里,顿时洒脱,话也敢说,行为也有所僭越。”
徐季安笑笑,他同这位新太子的交流不深,不曾想过萧云卿会来牢里看自己,更不会想到两人能聊起来。
他的话匣子像是被突然打开,同萧云卿从山水聊到诗歌,同书籍聊到乐曲。
聊了许久,他才将话收住,起身行礼: “殿下,下官今日失礼了,殿下该是回宫了。”
萧云卿不再赖着不走,由侍卫扶起身来,他拍去身上的秸秆,认真道:“徐大人,你一定要挺住,好好活下去。”
“下官会的”,徐季安笑得温和。这场牢狱,早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心态放得平,就当是给自己一段时日的歇息罢了
至于最后是生是死,他今日不会去想了。
“也请殿下保重身子。”
他同萧云卿一同走出牢房,不过一个是离开,一个是去另一间牢房,两人在楼梯处分别。随后,徐季安进了新的牢房。
房间很干净,中间摆放着桌子,其上有一烛台,灯火摇曳,将床上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季安,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同你要好了?你们两人可以聊了半个时辰,可叫我好等。”
梁赋笙磕着瓜子,语气酸酸的。
徐季安摇头笑道:“太子今日过来是有要事寻我。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一切妥当,不过,你真的要进鬼魅城?你就不怕萧云明把你碎尸万段?那里可是他的地界。你要是出了点事怎么办?”
“有刑部侍郎帮我,不会出事的”,徐季安拍了拍梁赋笙的肩膀:“我今日乏了,想休息,子君快些出去罢。”
“嘿!你同太子交谈半个时辰都不累,怎么和我说两句话就困了?”梁赋笙嘴上吐槽,但还是将身子挪开,让徐季安躺下。
他起身将桌面的瓜子壳清理,说道:“你先好生歇息吧,再过一个时辰,那位擅长易容的大师就过来了,我会让人扮作你……你说太子怎么就来探监了呢?万一之后还有人来怎么办?”
梁赋笙絮絮叨叨一番,床上的人已经睡去,口里还说着他听不懂的方言。梁赋笙叹口气,说来这事也有他的责任,若是早些答应徐季安调查齐王,哪里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
鬼魅城,揽月楼。
阿芙走到三楼时,陆柍正在假装擦拭走廊栏杆,她见阿芙归来,立刻收起工具,跟在阿芙身后进了牡丹的房间。
门关紧后,由陆柍在门口放风,阿芙走向牡丹:“牡丹姑娘,我已安排妥当,你的侍女此刻在金樽楼暗室,由我弟弟照看,并无危险。”
牡丹将手中的梳子放在梳妆台面,淡笑:“有劳阿芙姑娘。你们差我打听的人也有了消息。”
阿芙眼神中闪过一丝欣喜,离牡丹又近了些:“那他现在在何处?”
“你们二人来得不巧,你郎君昨日晨起便离开揽月楼,不过我听芍药说,这位公子过几日还会来。”
牡丹拿起桌面的珠花轻轻擦拭,对着阿芙笑。昨日这两个女子突至揽月楼,说是一对姑嫂来此寻男主人。这种场景在外头的青楼或许常见,但在揽月楼,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她看出了阿芙眼中的喜悦色彩,却瞧不出一点情意,她是不相信这番说辞的。至于另一位,呵,这天底下哪有妹子去青楼寻兄长的事。
“那姑娘可是知晓他何时会过来?”
牡丹留了半分真话,只道:“这我不知晓,你二位还有事便去寻芍药姑娘吧,但可千万不要去芍药姑娘那边闹,我们做这行也不容易,对吧?”
芍药聪明伶俐,左右她是瞧不出两人的底细,不如让芍药探一探,看看她们是好是坏。
“那是自然,待芍药姑娘得闲,还望牡丹姑娘能带我们过去。”
牡丹微微点头,若是此二人无恶心,念着昨日疗伤的情,她倒是愿意帮两人成事:“好,你们二人竟然现在是我的侍女,自然是要做侍女的活,免得被别人瞧出端倪。”
阿芙闻言微微蹙眉,从方才的话语中能听出牡丹对她的怀疑,她眸子里的光暗去,伸手去接牡丹手中的珠花,在碰到珠花的一刻,一只手却取走了珠花。
陆柍拿着珠花为牡丹装点发髻,镜子里倒映出她笑盈盈的脸:“姑娘,我手巧,我帮你吧。”又使眼色让阿芙放心离开。
于是阿芙默默退了出去,房内只剩陆柍和牡丹两人。陆柍赞美道:“姑娘,你的头发可真柔顺,好比丝绸般光亮,又带着牡丹香气,可真是衬你。”
“是嘛?”牡丹的手在耳边垂落的头发上轻抚,从上到下,她一使劲,头发绷直,手里便多了几根发丝:“再柔顺的头发,被人用力一扯,都会扯断。”
陆柍帮她整理背后的头发,并把牡丹肩膀上的发丝拍去:“头发总是会落的,但在掉落之前,光亮总是比晦暗好些的。”
牡丹抬头对上陆柍的眼睛,冷冷问道:“你觉得我此刻是风光的?”
陆柍摇头,淡淡道:“姑娘看起来风光,心里应当是苦的,我听你的口音,姑娘应当是广陵人士吧?”
牡丹被人提及心中秘密,突感刺痛,否认道:“不是,你现在是我的侍女,不该向我问话。”
陆柍却突然认真道:“我知晓你不相信我们,但我们若是要害你,就不会客气到现在。姑娘,我们当真是来寻人的,仅此而已。”
牡丹没再说话,而是起身向门口走去。她在此孑然一身,无法相信任何一个人,何况是刚认识的人。
她该去前厅接客,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也不会痛苦了。
“姑娘,待会我会去取饭,是否要替你送去吟风阁?”
“不必了,你放在这,我会回来的。”
——
陆柍原是想询问牡丹出揽月楼方法,好去赌坊找洪叔,可惜牡丹警戒心太重,看来她要另寻法子了。
她站在门口向着两边走廊看,却没见着阿芙的身影,于是自己带上面纱去了门口。
今日来送饭的人是阿明,后面跟着她没见过的人,那人很是清瘦,却佝偻着背,低头搬东西,不抬一下头,看上去是个老实人。陆柍不想被阿明认出,于是向着老实人走去。
她将食盒递给对面,片刻后接回装满菜肴的食盒,附带一声轻谢。谁知她这么轻轻的一声,却是让对面的人抬了头。
“砰”的一声,食盒掉落在地,菜汤洒出,掩盖住那阵微乎其微的茶香。
阿明听见这边的动静顿时就跪下对着陆柍磕了几个响头,随后快速帮陆柍装过一份新的菜肴。
陆柍还想去看老实人的眼睛,老实人却先一步移开视线,陆柍便只能瞧见遮住那张脸的鬼脸面具。
“怎么了怎么了,诶呦,饭怎么洒了?”,说话的是昨日那个婆子,牡丹说她叫楚娘,是揽月楼的老鸨之一。
陆柍提过阿明递来的食盒,微微向着楚娘行礼,刻意变声说道:“楚娘,方才是我手滑,一时没接住,这才洒了一地,待我将饭送上去,我便下来清理”
楚娘倒是没有为难陆柍,只是让她先回去,也不用她再来。陆柍便感激地应下,心里一跳一跳地回到牡丹房间。
方才她为躲阿明,往老实人处走近许多,近到能闻见他身上的淡淡茶香。这茶香被菜香压着,着实不起眼,但这味香陆柍在徐季安身上闻过,徐季安送她的衣物上,也沾染了这香。故而今日她一闻见,心里便有了打量。
于是,她故意出声,想看看这是何人。再然后,她见到了那双眼睛,她在雪地里见过的。
陆柍坐在桌边,脑子乱成一团地盯着门口,希望阿芙能够快些回来,让她一吐心中猜测,但等了半刻钟都不见阿芙人影,陆柍又开始在房内来回踱步。
“吱呀”一声,陆柍惊喜地回过头去:“阿芙!”
可惜,进门的人不是阿芙,而是牡丹。牡丹神色麻木地跨入房门,身上穿的石榴裙被撕破几处,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陆柍有些惊讶,快速取了床边的披风为牡丹披上:“这,这才多久,怎么就成这样了。”
“饭取回来了?”
牡丹看着桌上的菜,没有理会陆柍复杂的神色,而是拾起碗筷吃饭,待每个菜都尝了一口,才道:“今日的菜不错,阿辞姑娘也一道吧。”
陆柍心里堵着一块石头,虽是担忧,又不敢多问,只是“欸”了一声,便在牡丹身边坐下:“姑娘可有什么喜欢的刺绣样式?待这衣服换下,我帮着缝补,添些花纹,应当也瞧不出裂口。”
牡丹淡淡道:“你且看着办吧,不用繁杂样式,太过精美了,最终还是被毁,让你的好意白白浪费了。”
陆柍顿觉心酸,牡丹方才大约是被人欺负了,自己帮忙缝补衣物却也只能保住牡丹的一时颜面。她蹙着眉,突然想起徐季安,于是问道:“姑娘,你想出去吗?我有法子带你出去。”
她想的是,牡丹虽是不愿吐露自己的身份,但十有**是被人从广陵带来的,阿芙来这的目的不就是带她们出去嘛。
牡丹闻言,夹菜的手一顿,轻笑道:“出去?我这副模样,去哪儿?”
陆柍听她语气散漫,话里带着苦涩,于是语气更加真切地回道:“广陵,你的家乡。”
[1]出自刘彻《秋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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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百鬼夜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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