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作者:孟漪
这并不算是一篇传统意义上的刑事案件调查报道,它无意聚焦凶手的残忍犯罪,或警方调查追捕嫌疑人的过程。
这并不算是一篇传统意义上的刑事案件调查报道,尽管其充斥着血腥,残忍,暴力,以及人性罪恶之面。
这并不算是一篇传统意义上的刑事案件调查报道,它串联起了三个案子,这三个案件的被害者年龄不一,遇难年代不同,素不相识,如果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那应当是,其中一位被害人的妹妹,是帮助另外两位被害人沉冤昭雪的法医。
这位法医,同样也是被害人之一的家属曾对我说:“我们没有废除死刑真的很好,至少我们能知道,他们死了,以命抵命,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或许不得安宁,但是至少我的姐姐能瞑目了,这是一句非常唯心主义的话,但是它给受到伤害的人一种近乎于唯物的弥补。”
“这些案子说出来,其实很多人都是当热闹来看,不觉得热闹,觉得可怕的也有,或者是觉得震撼,之后忘了也就忘了,只有我们这样的人知道,这些字字句句,都是血泪。”
“凶手都死了,有罪的也都从逃不掉法律的制裁,但是我希望大家不要记住他们,不要总是给他们“著书立传”,如果可以,请听一听那些被夺走生命的人,她们的故事。”
一年前,xx省xx市xx区下属村镇的一名年轻女性外出夜未归家,当地警方嗅觉敏锐,侦查神速,仅用十二小时便成功锁定嫌疑人,系同区一名摩的司机,经过严密走访,突击审查,警方成功击溃嫌疑人心理防线,根据其供述找到被害人遗体。
凶手作案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可是谁又能想到,仅仅在案件侦破三十二个小时之后,一场尘封二十余年的残忍杀戮浮现出冰山一角。
二十年,八名被害人,截止此篇报道成稿,仍有三名被害人的身份在确认中。
这是她们的故事。
-
【二十年后的重逢】
许美莲听到门叩响了几声。
她外嫁南方多年,父母早逝,在这边没有什么亲朋,想来不喜欢和人走动,家里人也都有钥匙,这是陌生的声音。
“您好,我们是沙田的警方,我叫祝建英,请问您是许美莲女士吗,原籍是内蒙多伦?”
“嗯,我是……咋了?”
“您是有一位妹妹叫许英莲对吗,2003年5月离开了在多伦的老家,之后一直没有联系到,2005年2月上报为失踪人口的。”
许英莲,这个名字在二十余年的岁月中消弭,许美莲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了看未关火的炉灶,想了想许英莲是谁。
“前段时间xx省xx市的警方上周破获了一桩凶杀案,根据嫌疑人交代,他在1999年至2003年前后陆续侵犯杀害了多名女性,其中有一位被害人经DNA比对确认,是您的妹妹,许英莲。”
“……嗯,她死了?”
“很抱歉,许女士,还请您节哀。”
“许女士,经查证,您是被害人许英莲唯一在世的直系亲属,那边的案件调查已经快结束了。我们这次来,一是向您正式告知情况,二是想询问您,近期是否方便到那边去,如果您需要的话,您所在的社区,或是沙田警方这边,都会安排人员陪同您处理后续事宜的。”
许美莲不知道如何回答,家乡的概念已然同许英莲这个名字一样模糊而渺远,多年前的思念担忧如今已经不能转换为悲恸哭泣,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她需要先问一问她的丈夫和女儿是否能陪同她前去。
她没有想到这位失踪了二十年的妹妹会以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扣响她的家门。
【杳无音信的人】
2003年4月,许英莲和许美莲的母亲确诊尿毒症,这无疑给这个并不富裕的四口之家带来灭顶之灾。
彼时许美莲刚刚以不错的成绩考入大学,成为村中的第一位大学生,出于对家庭未来的考量,一生务农的父亲和母亲态度坚决,不允许长女许美莲退学打工,浪费了上大学的机会。
“姐姐,我就不爱念书,我一看书就头疼,我去赚钱,我就爱钱,我上学也没你念得好,以后你读好书了,赚了大钱,再好好养我。”
而时年20岁的许英莲,才刚刚升入初中一年级,她并不知道读书之后如何就会赚到大钱,可是在她的心中,姐姐读好书,未来就能幸福美满,一家人就能摆脱务农的命运,这是和给母亲治病同等重要的事情。
村中的人回忆起2003年的许英莲,说她是个鬼精鬼精的女孩,有能耐,出莽。
方言俗语的文字或许质朴粗陋,却难以掩盖记忆中许英莲的聪慧,机敏,即便是在大家普遍人为读书才能有出息的年代,不爱学习,经常把心思用在旁处,想尽办法为父母补贴家用的她也得到了村民们极高的评价。
2003年,正是世纪之初,中国的大地上书写着一个又一个有关机遇的奇迹,许英莲或许读书不多,对于自己的未来没有清晰的认识,可是她和那个年代无数的普通人一样,知道机遇与努力意味着财富。
家中突逢变故,许美莲下定决心要到南方去,尽管这只是一个模糊的方向,没有任何明确的终点。
“你们不用想我,也不用惦记我,咱们家太穷了,我也待不下去了,我去赚大钱了,我记得咱们家的地址,还有电话号,我会把钱打给大队,你们要记得去找他们取,到时候我跟你们打电话再说,让姐姐好好念书,南方人都有钱,到时候我回来接妈去治病。”
纸条上的文字是在不明亮的光线下写得,有些歪歪扭扭,这也是英莲留给家里人最后的话。
2003年5月16日,夜色漫漫,她喂了猪,帮父母洗了衣服,给家人做了最后一顿饭,把自己这半个月来攒的32元8角钱留下,背上了只有一身换洗衣物和一双鞋子的行李,乘着邻村人的送货车,离开了自己在多伦的家。
自此,许英莲与家人失去了联系,之后的一年内,尽管许美莲及父亲与亲戚朋友通过多方寻找,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2004年农历新年前夕,曾有同村人对许家人说,在邻省看到许美莲打扮时髦,和一个年轻小伙子走在一起,只是上前打招呼时不理人,应该是不想认村里人,许美莲及家人对此不置可否。
“她早就说想去南方打工,但是她其实都没有出过远门,我妈不放心她走,就不同意,把她身份证给收起来了,没想到她自己找着了,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命吧。”
“其实那天晚上我也醒了一趟,我上厕所,看见她在灶台前面忙活,她和我说是她饿了,结果走的时候,她连个饼子也没拿。”
在采访时,许美莲回忆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是她与妹妹的最后一次谈话。
妹妹离家半年之后,2004年初,许美莲的母亲在牵挂与担忧中因病离世了,父亲也就此一蹶不振,卧床不起,她并没有上大学,而是留在村中照顾父亲,在当地的食品厂找了一份工作维持生计。
可是直至2005年年末,父亲离世,她也没有等到妹妹归来。
“她一直也没回来,一开始大家都说有认识的人的,帮着问问,看看能不能知道在哪儿呢,都没消息嘛……后来就都说是,她嫌家里穷,南方花花绿绿的,她估计也不回来了,还有说遇见她已经和人结婚的,被打听问了,就不愿意多说,说是不知道,我一开始不信,可是一直都有人传,心里就埋怨嘛,加上家里事多,也就不天天想着了。”
父亲下葬之后,许美莲重新考取大学,或许是冥冥中的某些希冀,她最终报考了一所南方的大学,希望或许某一天可以遇到妹妹许英莲,至少带她回家看一看父母,实现父母全家团圆的遗愿。
只是这样的等待,或许是一年两年,可是却无法是二十年,妹妹,父母,家乡,埋葬在她记忆的深处,她的过去,也同亲人的不再一同隐没。
许美莲一直认为,妹妹就在南方,出发前往XX市前一天,她在丈夫的手机上看到这次旅途共计20小时余。
深夜辗转无眠时,她想起即便是在世纪初,而从多伦搭乘大巴车至XX市,也不过是4小时的车程。
【不情之请】
XX区,一座熔铸着钢铁筋骨的古城,中轴线上钟鼓楼的飞檐挑破金灰色的天幕,马奶葡萄的清甜中和了油炸黄米糕的油润焦香,曾经将区与县,贫与富一分为二的金河水日夜静静流淌,这是许美莲记忆中这座邻省富庶小城的模样,也是法医周琪的家乡。
2023年4月13日,休假回到老家预备祭拜外祖父母与亡姐的法医周琪在傍晚时分接到了一通来自XX区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吴爱虹的电话。
“小琪,有点事真是要麻烦你一下,你记得前两天我和你说的那个案子吧,那个老东西交代了,小姑娘挺可怜的,早点找到她,大家也都能稍安心点了。”
“没事,不用客气,姐你把位置发我就行了。”
“没事你来局里吧,咱们一块去。”
吴爱虹口中的案子,是前几日发生在这个平静小城的一桩失踪案,就在2023年4月9日,XX区金河西某村的一个年轻女孩失踪,经调查走访锁定犯罪嫌疑人石军,系金河西某镇村民,职业为摩的司机。
2023年4月12日,警方正式逮捕嫌疑人石某,经突击审查,嫌疑人石某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交代藏尸地点。
然而就在当日,XX区下属林源县一辆小型客车于国道发生严重车祸事故,XX区法医因大量尸检工作无法及时返回,吴爱虹破案心切,求助于周琪,在两地上级协调之下,周琪跟随吴爱红前往嫌疑人抛尸地协助当地警方工作。
XX区地处北方,山川之外便是辽阔的内蒙古草原,4月的夜晚寒风习习,开往郊区的车碌碌行驶着,车窗上布满雾气,丝毫感受不到春天的温暖与生机。
警车上,吴爱虹与同行的林磊警官沉默不语,周琪也被这压抑的氛围所感染,没有询问什么,认真阅读了吴爱虹递来的案件材料。
两人相识多年,吴爱虹对待周琪同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即便不是年节之时,也不断联系,前日周琪深夜乘车返乡时,吴爱虹本要亲自接送,却因忙于案件侦破无法前往车站。
当日夜晚,她特别在电话中叮嘱周琪搭乘出租车或网约车时注意人身安全,那时便隐约提到了这起失踪案。
尽管那夜吴爱虹没有透露任何细节,可是从事法医工作多年的周琪,还是可以从吴爱虹的只言片语中体会到她的愤怒,大抵猜测到一个年轻女孩遭遇了怎样的不幸。
而在前往抛尸现场的途中,阅读着详细的案件相关材料,检测报告,以及嫌疑人石军的审讯记录,周琪完全理解了为何前排两位警察的心情会如此沉重,不由得在心底为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轻叹。
“吴队,就快到了,马上就到了。”
一路上,即便吴爱虹并没有发问,这也是警察林磊说得最多的话,是他说的唯一一句话,他的脑海始终浮现着数日前自己第一次见到失踪女孩姚星悦家人时的情形。
【失踪的女孩】
因古时历朝代多被设为边防重镇,XX区历史悠久,文化辐射范围广阔,其行政区划在新中国成立后多有变动,世纪前以金河分为区县两地,各设政府机构,2013年后区县合并,统称为XX区(市)而金河西便是原县乡地区。
因经济发展仍远落后于区内,多村镇,乡坊,因缺少娱乐场所与商业场所,年轻人多喜欢在闲暇之余前往区内商业步行街玩乐。
作为一个从小在金河西镇长大的女孩,姚星悦和朋友们对“区里”充满向往,向往像那里的同龄女孩一样,可以每天早上起床后到人民广场与新湖公园散步,可以追赶潮流轻松买到时髦的衣服,可以享用各种新奇的美食。
只是她们终究不是属于“区里”的孩子,夜幕降临之时,其他女孩仍可以在街上嬉戏玩闹,驻足欣赏三座古老的城楼在夜幕之下的古老,她们只能选择搭乘末班公交车离开,也有时候,她们会多停留一段时间,搭乘价格便宜的摩的回家,回到平淡的小村庄里,等待这一天过去,等待新的一天来临。
2023年农历新春前一天,姚星悦从区里回来,给父母看了她新染的头发,这是她在短视频软件上看到许多年轻女孩推荐的发色,保留大部分黑发,将头发的外圈部分挑染成浅金色,她很满意这个发型,父母虽然不喜欢她染发,但是也并未苛责过多,只是劝告姚星悦还是要好好学习。
“我也不是学习的料,学也学不好。”
“哎呀,那不好好上学你还干啥啊,再读一读好赖上个大专呢?”
县乡高中的教育条件本就不如区内,姚星悦的成绩算不上是非常优秀,在这个年轻女孩都会叛逆,对生活充满期待的年纪,她对未来有自己的规划,去年年底,自己的好朋友就在区内找了一个服装销售的工作,还在区里租了房子,姚星悦羡慕这样的生活。
她也喜欢时尚,或许她没有接触过所谓知名的时尚杂志,甚至是时装周,走秀,只是从一些手机中的碎片信息中集合出一个关于时尚的模糊概念,可是这终究是一个普通女孩的平凡梦想。
2023年4月6日,姚星悦在自己的短视频社交平台账号里上传了一条新的视频。
视频中,她穿着一身新衣服,这是好朋友亲自挑选搭配后送给她的,她满意地展示着,视频结束时,她坐在桌前,背景是家中压放着茶壶和水杯的箱柜,几秒后,她笑了笑,转头望向窗外的乡村。
这条视频姚星悦配上了一个很长的文案:“我的新穿搭,但是穿上也没人家好看,估计我还是胖,人长得也不行,家里面也乱的。”
十分钟后,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随即上传了一条新的视频,她用方言在屏幕前讲述着,分享生活,说自己中午做了什么饭,晚上又准备做什么,好像自己在直播面对一群细心聆听的观众。
她的账号于三年前注册,共计发布了400余条记录生活的视频,可能这些视频最高的点赞也只有几十个,评论最多的是她的同学,朋友。
2023年4月9日,朋友告诉姚星悦,下午四点左右,店长或许会来店里,她可以帮忙介绍,如果姚星悦也能留下工作的话,她们还可以一起租房子住,姚星悦难以按捺激动的心情,午饭洗过碗筷后,她没睡午觉就出了门。
当日下午四点左右,朋友没有等到姚星悦,电话拨打过去,只有漫长的忙音,忙于工作的她,在七点下班后再次拨打电话,却依旧无人接听,九点左右,她接到了姚星悦母亲打来的电话。
确认了姚星悦并未前往朋友家后,家人联合热心的村民在村周边展开搜寻,当日晚十一点,姚星悦的家人在村长的陪同下前往金河西镇派出所报案。
第二日,派出所民警在调取监控后发现姚星悦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时,正在搭乘姚家坊村村民石军的摩的车。
民警并未惊动石军,而是先让姚家坊村村长借石军邻居家的梯子观望,确认石军在家,而其家中并未停放监控视频中的摩的车,金河西派出所立即将该案移交区刑侦大队侦办。
当日中午,刑警赵路芳与林磊以派出所调查员的身份前往石军家询问走访,确定其有重大嫌疑,同时技术人员在石军的旧屋羊圈中发现了大量血迹。
林磊至今还记得,走访结束那日,石军从身后追上来,认真地询问二人姚星悦究竟出了什么事,他如果见到了姚星悦,要如何帮助警方,如何提供线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