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暑气像浸了热水的棉絮，裹着风贴在皮肤上，连呼吸都带着燥意。柏油路面泛着晃眼的油光，院外老槐树上的蝉鸣滚下来，一声叠一声，吵得窗玻璃都微微发颤。
沈璃的房间是这片燥热里唯一的“静地”。
空调稳稳输出二十六度的冷风，吹得书桌上的练习册页脚轻轻掀动。空气里飘着纸墨的淡香，混着他指尖薄荷糖的清冽——那是母亲沈静特意给他备的，说刷题累了能提提神。书桌临窗，百叶窗把阳光切成规整的银纹，落在按科目码得齐整的习题册上；桌角压着母亲上周写的“降温记得加衣”的便签，字迹温柔，却也藏在“每日计划”清单旁边，像这个满是规则的空间里，唯一被允许的“不规整”。
这是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的第十年。公寓里的每样东西都有固定位置：母亲的画具在阳台角落的白色收纳箱里，他的书按“必修-选修-竞赛”分三层摆在书架，连冰箱里的牛奶都永远摆在第二层左数第三格。这种“确定感”，是他从小就攥在手里的安稳——毕竟在他记事起，生活里唯一不变的，只有母亲和这些看得见的“秩序”。
“砰——哗啦！”
一声闷响突然砸进来，混着行李箱轮子碾过瓷砖的“咕噜”声，像把一块石头扔进平静的水里，瞬间搅乱了满室的静。
笔尖猛地顿住，墨汁在“解”字的最后一笔洇开，像个突兀的墨疤。沈璃的眉心几不可察地拧起，指节无意识地捏紧了笔杆——他知道这一天会来，母亲三个月前跟他说“要和江叔叔一起过”时，他就盯着书桌的木纹，点了头。可真当“外人闯入”的声音撞进耳朵，那点藏在心底的不适，还是忍不住冒了出来。
“小璃！下来搭把手呀！”楼下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笑意，却比平时高了半分，像是怕他待在楼上不开心，特意放软了语气。
沈璃摘下细框银镜，用指腹按了按鼻梁上的红痕。他把那张洇墨的草稿纸折成整齐的四折，放进桌角标着“待处理”的文件格，动作一丝不乱，仿佛这样就能把心底的躁动也“归置”好。
走到窗边往下看时，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显眼的橙色身影。
搬家货车的后备箱敞着，像个被掏空的庞然大物。穿亮橙色oversize卫衣的少年正弯腰抱纸箱，帽子歪在脑后，露出截乱糟糟的黑发，袖口卷到小臂，手腕上串着根黑皮筋，沾了点没洗干净的橘色颜料——是油画棒的颜色。纸箱快到他胸口高，他脚步晃了晃，箱角蹭到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没松手，反而咬着牙往上提了提，脸上还带着股不服输的劲。
“沈姨！我来就行，这箱画具我熟！”少年仰起头，声音亮得像正午的太阳，汗珠顺着下颌线滚下来，滴在卫衣领口，晕开一小片湿痕。他转头冲旁边的中年男人喊，“爸，你别搬那个大的，我一会儿来！”
那就是江砚。母亲提过他“学油画，性格活泛”，可此刻落在沈璃眼里，只有“吵闹”和“莽撞”——是和他习惯的“安静”“稳妥”，完全相反的存在。
沈璃下楼时，脚步比平时慢了点，目光扫过客厅，心里的“规整感”又弱了几分：母亲的青瓷花瓶被挪到了茶几边缘，沙发上搭着件陌生的黑色外套，连平时摆得齐整的拖鞋，都歪歪扭扭地散在门口。
“小璃来啦？”母亲先看见他，连忙招手，拉过旁边的少年，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快认识下，这是江砚。以后……你们就是一家人了。江砚，这是沈璃。”
“一家人”三个字，母亲说得轻，却像根细针，轻轻戳了下沈璃的心脏。他没接话，只是目光落在江砚身上，等着对方开口。
江砚像是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挠了挠头，咧嘴笑了笑：“沈璃？我叫江砚。沈姨总说你物理厉害，以后说不定还要请教你。”他习惯性地想伸手拍沈璃的肩，伸到一半，瞥见自己掌心的灰渍，又猛地收回来，攥成拳在身侧蹭了蹭，动作里带着点无措，却没了刚才搬东西时的莽撞。
“你好。”沈璃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掠过江砚，落在他脚边的纸箱上，“房间在二楼左手第二间，搬不动可以说。”
那间客房，母亲上周特意收拾过，换了新的浅蓝色床单，却没像他的房间那样，摆上固定的书桌和书架——像是母亲也默认，这里只是个“临时落脚点”，还没真正融入这个家。
“不用不用！我能行！”江砚像是被激起了好胜心，深吸一口气抱住纸箱，手臂绷得发紧，指节泛白，转身就往楼梯口走。他脚步快得有点急，风里裹着松节油的味道，擦过沈璃身边时，还带起了地上的一片碎纸屑。
意外就在这时发生。
纸箱的尖角“咔”地刮到玄关矮柜边缘，柜身晃了晃——最上面那摞书“哗啦”一声倒下来，为首的《物理竞赛精讲》先砸在地上，硬壳封面磕出一声脆响，书页散开来，像只被摔疼的鸟。
沈璃的瞳孔缩了缩。
那本书是他升高中时，母亲送的礼物。扉页上母亲用钢笔写的“小璃，慢慢来”，墨迹已经淡了点，却是他每次刷题到凌晨，手指都会摩挲两下的地方。现在，封面被箱角划开一道长痕，翻卷的纸皮里，还夹着他上周刚做好的书签。
“我靠！对不起！”江砚的声音一下子慌了，慌忙放下纸箱蹲下去，手忙脚乱地捡书，指尖碰到散页时，还不小心蹭到了上面的演算步骤，留下个浅灰的印子。他更慌了，连忙用袖口去擦，结果越擦越花，“我、我没看见这儿有书，我不是故意的……”
沈璃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蹲下身，先捡起那本《物理竞赛精讲》，指尖碰到扉页的字迹时，指节微微泛白。他没看江砚，只是用指腹轻轻拂过封面的裂痕，那里的纸边有点扎手，像在提醒他：他熟悉的安稳，好像从这一刻起，要被打破了。剩下的书被他一本本叠好，连散乱的便签都按页码塞回去，动作依旧规整，却没了平时的从容。
他站起身时，江砚还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额发被汗水浸得贴在额头上，眼睛里满是懊恼和紧张，像个闯了祸却不知道怎么弥补的孩子。
沈璃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里没什么情绪，却带着明显的距离感：“没事。下次搬东西，先看看周围。”
他没再看江砚，抱着书转身往楼梯走。脚步很稳，却比刚才快了点——他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到那个只有规则和母亲气息的空间，把刚才的混乱都关在门外。
江砚还蹲在原地，看着沈璃消失在楼梯拐角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被自己蹭花的书页，抬手用力揉了揉鼻子，小声嘟囔：“完了……第一天就搞砸了，以后肯定不好相处。”
玄关的阳光里，微尘还在乱撞，像两个原本沿着各自轨道走的人，突然被拉进同一条路，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疏离。沈璃回到房间，把那本有裂痕的书放在书桌最上层，指尖又摸了摸扉页的字迹。窗外的蝉鸣还在吵，可他却觉得，这个夏天的燥热里，好像多了点让他说不出的、不安的陌生感。
他们的“边界”，才刚刚被撞破第一道缝。
大家好，第一次写文，请多指教[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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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闯入盛夏的麻烦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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