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前的书房里，松节油的新鲜刺鼻味，正和沈璃桌上陈年老纸混着薄荷糖的凉香缠在一起。像两管没调开的颜料，硬生生挤在同一个调色盘里，连空气都透着生涩的割裂感。
江砚蹲在书桌右侧，正把一摞画纸往里挪。他特意把动作放得比平时轻三倍，手肘却还是没避开沈璃摆在桌沿的竞赛习题册——“啪嗒”一声轻响，册子滑出去半寸，页角磕在桌腿上，立刻折出一道软趴趴的白痕。
“哎——对不住！”江砚耳尖瞬间热了，慌忙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书脊，就见沈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沈璃没看他，径直走过来。先弯腰把习题册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指腹轻轻抚平那道折痕，动作慢得像在摸一件易碎的瓷。接着他从笔筒里抽出把金属直尺，直尺边缘贴紧桌面，铅笔尖轻轻压下去，在桌面中央划了道线——细得像头发丝，却直得没半点偏差。
“这边归你，”他声音和平时一样平，听不出情绪，“这边归我。”
那道线像道无形的墙，把桌面劈成两半。江砚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沈璃把自己的书、笔袋、打印好的竞赛资料，像列阵的士兵似的，沿“墙”根摆得整整齐齐，连块橡皮都放在铅笔正下方三厘米处。他突然想起自己原来的家：画稿能铺满客厅地板，颜料管散在沙发缝里，爸爸从来不会说什么。此刻心里那点刚搬进来的雀跃，像被针戳破的气球，悄没声地瘪了。
“知道了。”他低声应着，把画纸往线的右侧再塞了塞，连那筒彩色画笔都拧得紧紧的，像束被捆住的火焰，缩在最角落。“我不会越界的。”
沈璃没应声，坐回椅子上，翻开了那本封面带裂痕的《物理竞赛精讲》。江砚白天蹭花的演算步骤还在，淡灰色的印子像块小污渍，扎在整齐的公式里。他拿出块新橡皮，指尖捏着橡皮边角，一点一点轻轻擦——那动作不像在清理污渍，倒像在补一块破了的布。
江砚蹲在旁边看了会儿，那句“我帮你擦”在喉咙里滚了两圈，还是咽了回去。他知道，白天那道裂痕没那么容易消。自己现在多说一句话，都可能是多余的噪音。他默默起身，把画架支在书房最角落，离书桌远远的，连调色盘都轻手轻脚放在地上，生怕再碰出一点声响。
“吃饭啦——”楼下传来沈姨的声音，裹着饭菜香，轻快得像飘在风里，“小砚快下来！你爸做的可乐鸡翅，还热着呢！”
江砚应了声，转身时眼角扫过沈璃桌角的计划表。塑封膜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字：6:30起床，7:00-7:30晨读，8:00-12:00数学习题……连午休都标着“12:30-12:45”。他指尖无意识蹭了蹭口袋里的画纸，突然觉得自己那些随手画的草稿，好像特别潦草。
饭桌上，沈姨把清蒸鱼的鱼腹转向沈璃：“小璃，你爱吃的这块，没刺。”又把可乐鸡翅推到江砚面前，“小砚多吃点，你爸说你小时候能一次啃三个。”
江叔叔拍了拍江砚的背，笑着说：“以后有不会的题，多问你沈璃哥，他可是年级第一。”
江砚咬着鸡翅，抬头想找个话茬：“沈璃，你们班物理老师……严不严啊？我听人说高二物理很难。”
沈璃正用筷子挑鱼肉里的细刺，闻言动作顿了顿，只从喉咙里发出个“嗯”，就接着低头挑刺，目光没离开过碗沿。
空气突然静了点。沈姨赶紧笑着打圆场：“小璃就是慢热，不爱说话，小砚你别往心里去。”
江砚连忙摆手，嘴角往上扯了扯：“没事沈姨，我话多，以后我少说点就行。”他又夹了块鸡翅，却觉得没刚才香了——酱汁沾到嘴角，他都没察觉。沈璃身上那层冷乎乎的距离感，比书桌上那道线还清楚，让他不敢随便靠近。
晚饭后，沈璃回了书房。刚摊开习题册，就听见门口有轻轻的敲门声，轻得像怕打扰什么。
“进。”
江砚端着杯温水走进来，杯子是沈姨新买的蓝色，和沈璃那只白色的并排放在杯架上，格外显眼。他把水杯放在沈璃桌角——刚好挨着那道线，却没越过去。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卷透明胶带，放在杯子旁边：“我找了卷细的，”他声音放得低，“你要是想补书……这个不会太显眼。”
沈璃的目光落在胶带上。是小号的，边缘还沾着点没撕干净的包装纸，显然是特意挑的，怕宽胶带毁了书皮。他沉默了几秒，指腹轻轻碰了下胶带边缘的碎纸，然后说：“不用。放那儿吧。”
“哦，好。”江砚应着，转身时又看了眼那道线，脚步顿了顿，才轻轻带上门。
书房里又静了下来，只有空调的送风声。沈璃端起那杯温水，水温刚好，不烫嘴。他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杯底的小涟漪上，愣了两秒。想起饭桌上江砚低头啃鸡翅的样子，耳尖红红的，像只怕做错事的兔子——明明自己也在新家里不安，却还想着补他的书。
窗外的天暗透了，路灯的光透过百叶窗，在书桌上投下几道暖乎乎的光带。沈璃伸手，把那本带裂痕的竞赛书往中间挪了挪——书脊刚好对齐那道铅笔线的边缘，没越界，却也没再离得远远的。
江砚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新换的浅蓝色床单上。他刚才其实想说“我帮你画个书皮吧”，又怕沈璃不喜欢，没敢说。他拿起支橙色油画棒，在画纸上涂了涂，颜色亮得像下午的阳光。画了又涂，涂了又画，最后在角落画了个小小的太阳，边缘晕开一点暖黄。
“慢慢来，总会好的。”他对着画纸上的小太阳小声说，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等什么。
走廊的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从两个房门的缝隙里漏出来，像两道轻轻的、没说出口的期待。他们之间的那道“线”，好像比傍晚时，悄悄软了一点。这个夏天的磨合，才刚开了个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