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沈璃书桌一角，那本共享的速写本旁边，多了一个小小的、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江砚某次无意间瞥见，沈璃正对着它出神，指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没有落下。那本子的颜色，让江砚莫名想起沈璃某些时刻，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眸。他没有问，只是觉得，那个本子似乎承载着某种沈璃尚未准备好言说的重量。
秋意渐浓，窗外的香樟树叶边缘开始泛黄。一个周六的下午，沈静在打扫书房时，从储藏室最里侧搬出了一个覆着薄尘的纸箱。她拍了拍箱顶的灰，声音里带着几分怀念的暖意："小璃，砚砚，你们过来看看——这些是我以前的东西，收拾阁楼时翻出来的。"
沈璃正在批改江砚新做的物理练习题，闻声动作一顿，红笔在纸上留下一个微小的停顿。他放下笔，起身走向纸箱时，脚步比平时慢了半拍。江砚也放下画笔，安静地跟了过去。
纸箱里多是些泛黄的旧书、笔记本，还有几包用牛皮纸仔细裹着的东西。沈璃蹲下身，指尖轻轻掀开最上面的牛皮纸。当他看到里面露出的画具时，整个人明显顿住了。
那是一套国画工具：几支用旧的毛笔，笔杆被摩挲得温润光滑；一个巴掌大的青瓷调色盘，边缘带着细微的磕痕；还有几管早已干涸的颜料。
沈静蹲在沈璃身边，指尖轻柔地拂过那支旧毛笔，眼里漾开温暖的笑意："那时候总想着，等小璃再大些，就能教他画兰花了。没想到一转眼，他都这么大了。"她转头看向江砚，语气轻快了些，"砚砚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试试看，画画是件很美好的事。"
沈璃低着头，江砚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捏着毛笔笔杆、微微用力的指尖。
江砚的心轻轻一动。他走到沈璃身边蹲下，没有去看沈璃的脸，而是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那个青瓷调色盘边缘的磕痕，语气里带着纯粹的欣赏："沈姨，这个调色盘的釉色真特别，现在的市面上很少见到这样的了。"
沈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紧绷的肩线似乎略微松弛。
江砚继续看着箱子里的东西，目光落在一本封皮写着《习画札记》的笔记本上。他注意到沈璃伸手翻页时，指尖沾了些灰尘，便默默从自己笔袋里抽出一张干净的湿巾，叠好放在沈璃手边。沈璃愣了一下，没有抬头，却伸手拿起湿巾，慢慢擦着指尖。
"这种毛笔的毛料现在也不好找了。"江砚的目光回到毛笔上，语气自然，"笔杆的木纹很顺，握在手里应该很舒服。"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沈璃，眼底带着纯粹的好奇："沈璃，你说如果用现代的矿物颜料，能不能复刻出这个调色盘的釉色？我最近在研究仿古色调，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沈璃缓缓抬起头。他的眼眶有些微红，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平日的沉静。他看向江砚，少年清澈的眼底没有同情，只有对绘画技艺纯粹的好奇。
沉默了几秒，沈璃拿起那本《习画札记》，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这里提到过矿物颜料的调配。"他指着笔记上某一处，"花青和石绿的配比要很精准。"
江砚立刻凑近些，用自己的身体挡住窗户的侧光。他顺着沈璃的指尖看去，眼睛一亮："这个比例真的很微妙！沈姨对色彩的感觉太好了。"
"嗯。"沈璃低低应了一声，目光停留在笔记里一幅兰草简图旁的小字上：「兰生幽谷，不为无人而不芳。运笔当从根始，力贯始终。」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字，声音轻了些："画兰花要从根部开始运笔，这样才有生命力。"
这句话很轻，却让江砚的心微微一颤。他没有追问，只是认真地点头。他拿起自己削尖的2H铅笔，小心地将笔记上几处模糊的字迹轻轻描摹清晰。
那天下午，他们沉浸在墨香与旧纸的气息里。当沈璃的手指点到某行关于"月下青瓷色"的描述时，江砚的指尖也正好指向旁边附注的星光观察记录，两人的指尖在纸页上短暂相触，又同时微微一颤，自然地移开。
夕阳西沉，最后一道金光透过窗户，恰好落在翻开的笔记上。江砚轻声说："沈姨你看，这光多好，正好照在'清雅自持'这四个字上。"
沈静微笑着点头，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温柔："是啊，有些东西，时间也带不走它的光彩。"
傍晚，沈璃将母亲的画具重新包好，放在书房书架一个触手可及的位置。那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依旧安静地躺在他的书桌一角。
晚上，江砚在速写本上画下了那套画具：青瓷调色盘带着磕痕，旧毛笔靠在旁边，旁边是一丛挺拔的兰草。他没有画人，只在右下角写下了今天的日期，添了个小小的星星符号。他小心地将这一页撕下，对折，夹进了共享速写本里。
而沈璃，在深夜台灯下，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他拿起笔，犹豫了很久，最终在空白的纸页上，笨拙地临摹起笔记里的兰草。线条歪斜，毫无章法。
画完，他盯着那拙劣的临摹看了许久，忽然起身从书架上取下那套画具，拿出母亲那支最细的毛笔。他没有蘸墨，只是虚握着笔杆，在空气中，一遍遍练习着"从根部开始"的运笔。
笔尖划过空气，没有留下痕迹，却在他心底，悄悄划开了一道温暖的缝隙。窗外，星辉如水，温柔地洒在笔记本的兰草线条上，洒在那支旧毛笔上，也洒在书桌旁两个悄然靠近的影子上。
一条新的路，正在这清辉之下，于两颗心之间，于母子之间，于过往与现在之间，悄然延伸，清晰可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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