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太足屋子里就显得有些闷,我们打开了最边上的窗子,外面白茫茫一片,空中卷着的雪花不知是从房檐上吹落的还是雪根本没有停。
吃过饭后我们一起收拾好餐桌,她为我梳了一个和平常不同的发髻,还为插上了一只小木钗。
“昨天路过小摊时看着不错买的,桃木可以辟邪”
很朴素的小簪子,摸起来还有些细微的小瑕疵,这个手艺怕是没办法靠这个谋生。
“很漂亮,我好喜欢,阿戈在哪里买的?”
“啊……就路边来回走的小摊子,好像没有固定位置来着”她看向飘雪的窗外,偷瞄我一眼继续看窗外。
“哦,那下次碰见也不要再买了”
“怎么?不好看吗?还是不喜欢”她的视线立马收回来,有些控制不住语速。
“不是哦,我只是想说这个簪子我会带很长时间,你碰见了也不要给我买了哦”
或许是即将要成为自由之身,我大胆地和她开起玩笑。
我来到小院将近三个月,我终于终于坐上了离开这里的马车。马车吱呀吱呀地向前走,她在前面驾车,我坐在后面随着马车摇晃。
“要是困了就休息会,我在旁边放了毯子”
她掀开帘子,冬日凌冽的阳光照进来,她坐在阳光里,我有些看不清她的面容,根据她脸边的弧度我知道她一如既往温柔的笑着。
那日的阳光真耀眼,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白光,我只记得所有人都是笑着的,门口的衙役是笑着的,官老爷是笑着的,带着我按下手印的穆戈是笑着的,脚下轻飘飘好像要和撕毁的身契一起飞走。
从官府出来她带我去吃了面。
“乐平,今天开心吗? ”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把酒壶推到我面前。
除了开心我说不出其他的话。或许他人无法想象,这十七年来我是玩物,是人尽可夫的贱皮子,如今我变成了一个“人”,一个真正的,官府承认的人。
“谢谢你,阿戈,我这……”
没等我将感谢的话说完,她的手指按住我的唇,对我摇了摇头。
“你自由了,乐平,恭喜你”她高高的举起酒杯,手臂伸直酒水摇洒出来,我没想着她要敬酒,连忙给自己斟酒,没等我倒好,她就缩回了手,抬起袖子掩面饮酒。
这是我见过她最像女子的时刻,虽然她本身就是女子。
她放下酒杯,她抿着嘴低下头,有些羞赧地笑着。
“自由了”她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是在安慰自己“真好啊”
我觉得她还没喝多酒醉了,居然在外面显出了这样的神态,我看了看杯中的酒,不一样也很正常,毕竟近日的我也不是昨日的我了。
“是啊,自由了”我也将酒杯高高举起,我没有掩面,而是像曾经看过的那些男人一样直接仰头将酒灌下去,酒十分顺滑地顺着咽喉下滑,原来喝酒真的是一件痛快的事。
她看着我喝酒的样子,哈哈大笑,她一笑我也想跟着笑,嘴里的酒还没完全咽下去,笑声就要往上涌,一着急就咳起来,她往嘴里灌了口酒,也开始咳着笑。
说不清我们现在到底因为什么在笑,或许人也不至于枯燥到给每一次笑容都找一个理由,我们将胸膛的气都挤压成笑声,直到感觉桌子跟着我们的身体颤抖,直到我们的眼泪带上酒的苦涩。
回家的时候,她让我坐到了她旁边,她教我怎么控制缰绳,怎么让马儿更加听话。
黄昏之时,人最容易伤感,她身上熏出桃花的酒气。
“乐平,这些天住在这里委屈你了”她将我抱到她的腿上,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她蔫蔫地把头搭在我的肩上。
“有阿戈就是我最大的幸福”她为何总要说抱歉呢?我的一切都是她带给我的,她就是我的幸福本身。
我们回到院子时早晨出门时留下的脚印已经被风吹平。看着院子中枯败的花池,我觉得这里不该是这个样子。
“春天时我们可以在院子里种一些树吗?可以开出好看的花的那种”醉春楼的后院也有一棵树,我在树上藏了很多好东西,那是年少时我觉得唯一独属于我的地方。
“树长得太慢了,我们可以先种一些花草”花草树木,放在院子里都是困字,只是树生百年不朽,花生一季年华易逝。
不过花草也好,无论可以种什么我都十分期待明年的春天。
小年过后她一直留在院子里,有她的陪伴我没有再做过噩梦。
和她的第一个新年,一大早我们就开始准备贴对联和窗花。
她的个子比我高一些,我负责在对联背面涂好浆糊递给梯子上的她,她负责调整高度贴好对联。
对联是我们一起选的,上面的话语很简单,只是希望新的一年我们能健康顺利,我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要求,只要和她在一起过平凡的日子就好了。
弄完对联和窗花,我们一起躺在摇椅上吹了会风,等着太阳落下山。
两个人没做多少菜,但喝光了小年那天带回来三壶桃花酿,我自以为我的酒量很不错,可这三壶桃花酿直接我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宿醉掏空了我的肠胃,眼前猩红一片,脑袋昏沉只想吐。
“早啊,乐平,胃难受么?来吃些东西吧”穆戈端着食盒进来,她唤我我才完全清醒过来。
“阿戈……这是?”
原来眼前猩红是因为阿戈将房间装饰成了婚房的样子,床帏覆着红纱,红纱延伸到地面的部分开着朵朵鲜红的花,窗子上贴着成对的喜字,门梁上挂满红绸,向外看去昨日为新年挂的红灯笼上也贴满了喜字。
“我想在新年的第一天与你成婚”
她放下手中的盘子,来到床边一手牵起我的手贴在她的脸侧,一手指着满屋红绸问我“怎样?乐平喜欢么?”
人真是贱骨头,幸福的时候也要掉眼泪,但是我不想让她听见我的哽咽,只用力点着头。
吻轻轻地落在我的额头,神女传谕让她的信徒不要哭泣。
这一天,我明确了玩物与爱人的区别,知道了温柔与粗暴的分歧,我因为爱与暖意哭泣,是我作为人面对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我没能在这个小院种下任何草木,未出正月我们便出发去京城。
她没说我们去做什么,只是默默把小院里的书都搬上了马车。我在楼里的时候听说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子可以报考女官,女官不仅可以在后宫当差,也可以在前朝和那些男人一样治国理政。
我觉得她有心入仕,而且她出手阔绰定有个不错的家室,说不定在京城也有得势的亲戚,她此番入京或许就是为了借助亲戚的关系考一个女官。
从小院出发到京城要走一月有余,她扮作男装,能避免大部分的危险,而且她不止带了书本,为了防身她还带了一把刀,刀身不长,上面画着好看的血纹。
在二月的第一场雪来之前我们进了京,京城比我想象的还要繁华,京城城墙比我们县城最高的酒楼还要高,排队进京的人能有我们半个县的人那么多。
我们辰时就等待入卡,到了午时才进了城,京城真是热闹,每一处都像是在过年,阿戈将我安置在个茶水摊上,她去找地方照顾马车。
“乐平,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她背着手回来,眉眼弯弯一看就是藏了好东西。
“是什么?是簪子?不对,应该不是,我之前和你说过我已经有一个很喜欢的了,那是耳饰?哎呀,猜不到,到底是什么呀?”
我猜不中,想上手去捞,她借着比我高手长腿长的优势躲避,我搂着她的腰往后够,愣是没有碰到一点边。
“嘿嘿,够不到吧”她晃着脑袋,身体也跟着晃,得意的样子想让我狠狠地踩一踩她的脚。
“阿戈!我不理你了”我实在是够不到,佯怒着转身,偷偷用余光去看她。
只见她的影子把我整个笼罩住,她的头垫在我的肩膀上,手从两侧绕过来围住了我,她轻轻蹭了蹭我的侧脸,鲜红的冰糖葫芦闪亮亮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饱满的糖衣被甩得要飞出来。
“不要不理我嘛,夫人,我可是为这支糖葫芦追了大爷三条街呢”
“这次就原谅你了,哎呀,快放开我,在大街上呢”看着街边旁人的眼神,我顿时涨红了脸,抢过她手中的糖葫芦,从她怀里逃跑。
“我抱自己的夫人怎么了,官府又不会将我抓起来,您说呢,夫人?”
我不想听她和我耍宝,假装被前面的小摊吸引快步往前走,我知道她会追上来牵住我的手,我没有减慢脚步。
两人错开间,一阵冷风从巷角卷出来,惹得我立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股风邪气的很,我不禁停下脚步往巷子里望。
她赶上来拉住我的手,望向巷子询问我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一双透着冰的眼睛,只是那人闪过得太快,让我怀疑是不是我到了京城太过兴奋花了眼。
我识字太晚,已经过了喜欢研究那些老套话本剧情的年纪,若是我仔细研读那些话本,应该意识到像阿戈这样的人出现在京城就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可那时我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没有注意到阿戈望着另一条街的眼神。
[鸽子]改成隔日更是因为有些写不动,嘿嘿,但是更新频率不会再变低了。[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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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消贱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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