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着暖炉,点着烛火,仿佛少年郎就在对面坐着,一手支下巴,一手把玩茶盏,嘴里絮叨个不停,把分别以来发生的大小事悉数掰碎,叽叽喳喳讲与自己听。
“唉,下着大雪又刮着寒风,这信送到你手中不知该到何时了,不会等雪停水化尽才开始送吧?好小鸟啊,小小晏啊,你都能穿雪来到我身边,一定能把信给主人带回去的,对吧?”
“劳烦我们晏小雀尊敬的主人,我越朗最好的朋友,机关大师孟晏,看完信后忙里偷闲给在下回个话可好?”
信末还画着个小人,做出乞求状的表情,和某人有几分神似。
窗外的夜色已彻底压下,分明展开信时还尚有几寸光,飞雪在窗台堆了厚厚一层,不知多少时间被这封信悄然偷走。
孟晏把放冷的水倒去,热了新的,饮完一盏才到书桌旁拿起笔,戳在脸上思索着。
“不好。”她提笔写道,学着越朗在这句之后涂了个小表情,花了足足半刻才勉强接受它出自自己之手,闭了右眼不去看它,慢悠悠在底下空白处继续道:“小雀湿了个透,独自蹲在窗边受冻,可怜至极,望某人能借此记起自己的过错,下次再见时,同它道个歉。”
她把这些天的奔忙以及回过趟渔村,乃至带着谷中大家学开机关鸢都写进了信中,收笔折纸时,她才惊觉自己变得如此唠叨,不消思考,定是受了越朗影响。
朝雪中望了眼,仍是那副鹅毛之景,孟晏收回了捏出的珠子,连同信件一起放在床头。
她才不会像某个恶人一样,专门挑着坏天气唤机关雀前来,她要等到雪停后,这群小家伙能无忧无虑在天上飞起时,再把这封早早写好的信寄出,虽会迟迟送到,但总好过伤着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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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腊月,平安谷的天上不只飘着雪,还游着几号人,三架机关鸢盘旋,场面壮阔非凡。
“哇!”
休说新入门的弟子,便是在门中待了十数年的师兄师姐,也不由得为此景赞叹。
“帅不帅?”
“帅!”
“想不想上来玩?”
“想!”
引得一众师弟师妹欢呼的罪魁祸首正要落地,只听一声咳嗽,他当即转了方向升回空中。
拐子李拄着根木头出现在人群中,所经之地鸦雀无声,以他为心空出开来,全然不见方才的热闹。
“问啊,怎么不接着问了?”
他中气十足的低语回荡在大家耳畔,不光小孩,似是连雪花都慢了下来,在他周围妄图静止不动。
“师……师父,您过了晏师姐的飞行评判吗?就那个白纸黑字的飞行证,您要没有的话,这木鸢我可不敢给您开。”
终于有勇士开口,其余众人在天上锻铁似的点点头。
拐子李摸着冻到硬直的胡子,说出的话却比天气还要寒冷:“没有就不行吗。”
“不不不不行。”回话的师弟牙齿打着颤。
“我怎么不记得坐在休息位还要考证啊?”他纳闷道。
满天弟子更是困惑,个个被傻冻在半空,不上也不下。
清脆的铃铛响打破了众人的凝固,一只刻画精细、羽毛根根分明的机关鸢自远处而来,解救大家于风雪之中。
“师姐!师父他老人家想趁你大鸟溜几圈,呼吸几口天上的雪气!”师弟们如释重负咋呼着。
孟晏携着天边的雪带起股热风,扑在一众兄弟姐妹脸上,吹得拐子李头发胡子往后扬,好不飘逸。
她在拐子李身旁莫名的大片空地上停稳,探出半个身子,稀罕道:“师父?请?”
小木杖踏进雪里,戳出个洞,近处是他蹒跚而行的脚印,一深一浅,错落着向机关鸢挪去。
入冬后,拐子李的老病便又准时到来,两条腿各是不同的疼,时而像针扎,时而如冰冻,医药组师姐们一罐罐往他屋中送着药,吃的喝的敷的,把他屋中堆成了间小药房;衣饰组师姐购来了最好最暖的棉花,几人轮流裁工,赶在初雪前为他备好了厚衣裳;机关组挑挑拣拣、敲敲打打,后来干脆到后山翻了圈,终是找到根坚实的木头,又削又雕,制成根拐杖倚在他门口……
行动固然仍是不便,但聊胜于无,拐子李脸上也总含着笑,仿佛疼的不是他一般。
瞧他颤颤巍巍两步一顿,孟晏扶着边沿一个旋身,落地时连雪花也未曾惊起,不等缓气,直直朝他走来。
“师父,抓稳拐杖,扶好我。”
拐子李晃神片刻,他已被孟晏整个抱了去,三两步跑跳回机关鸢边上,小心翼翼放进了座位中。
大家松了口气,鼓掌吆喝着:“师姐,师父交给你去带,我们就放心了,你俩多转悠会儿,晚点再回来啊!”
拐子李哪能听不出他们话里有话,吹着胡子呵道:“带其他人玩时看着点,别我回来后逮着谁磕了碰了。”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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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含热泪挥手作别了孟晏和拐子李,见他们完全没了影,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欢叫。
被灭了火的师弟摇头晃脑飞近地面,冲地上一颗颗小萝卜头喊道:“来来来排队,只想在天上兜一圈的到我这边来,想去谷外溜一大圈的到赵师姐和王师兄那边去,今天师父不在家,师兄带你们玩个够!”
“谢谢师兄!”
乌压压一群小芝麻散开,三团大芝麻铺在地上,人数比预想中的多了太多,师弟闭眼咽了口唾沫。
就是累死在天上,师兄我也要圆了你们的愿!
“这么热闹啊!”又有架机关鸢飞来,从外形来看,是机关组内用的送货鸢。
事实上,谷中机关鸢满打满算不过五架。孟晏那只可以收缩,由她随身带着,急用时可去寻她借;机关组共用那只停在后山,往往是送货采买所用,同孟晏的一样,有专门的货舱,站不上多少人,但载货量无可比拟;给谷内额外造出的三只机关鸢则以载人为主,配有冬暖夏凉机关,设计之初就以便利出行为目的,故虽同停在后山,这三只却常常飞出不见踪迹。
师弟眯眼认出人来,同悬在天边的机关鸢打起招呼:“嚎师兄!”
“不是?”嚎师兄眉头一紧,侧身低声问师姐:“这是怎么知道的?”
这下好了,风光出场,脸在地上蹭出花了。
“美名远扬。”师姐安慰道,背过头去笑得很大声。
嚎师兄:“……”
“诶!”悲伤了一瞬,他还是坦然接受了现实,“你们扎堆干嘛呢,不怕师父逮啊?”
底下半大的娃娃亮着口白牙:“不用担心了嚎师兄!孟晏师姐把他抓走啦!”
两句话带来的冲击一个比一个大,嚎师兄被师姐敲了半天,才从白日惊雷中醒来,麻木道:“那你们这是……”
“带孩子出门玩。”师弟面露苦色,手指画了个圈,“但孩子有点多,不知道排到队尾那几个,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嚎师兄“咦”过一声,指了指矮处的三只大鸟:“你们这鸢儿是载人用的,一次捎上几只,来回跑几趟不就好了嘛!”
师弟惊愕抬头:“不是只能载两位吗?”
嚎师兄:“你多放把椅子就有位置了呀!”
师弟沉默,师弟发懵,师弟没想过解决方法长这样。
师弟磕巴道:“真,真的可以?安全吗?晏师姐不会把我飞行证扣了吧?”
嚎师兄恨铁不成钢地啧啧嘴:“别说带三个孩子了,就算是三个我,加上驾驶位的你,咱们四个满天乱飞都不会出事的,造它的时候,我们便是按照四个成年人来做的计算,更何况你带的还是孩子,让他们注意别乱动就行。”
“我说呢!后头这么大空位,我以为让人开累了躺下休息呢!”师弟一下子活了起来。
嚎师兄摆摆手,潇洒退了场,心中念着你可别,要是晏师妹见机关鸢座中无人挂在天上,刚到手的飞行证都得给收回去,挨个重学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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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机关鸢,谷中孩子朝外跑得勤快很多,街巷上常能熟人相碰,与寻常孩子无异。谷外师兄师姐也回来得格外顺畅,前日让机关雀送来封信,次日就有清闲的大家挤着头去接人,再不用舟车劳顿,忧大雪封山。
不及年前,谷中竟回了齐全,拐子李都乐开了花,喂鸟时险些把孩子噎着。
人手足,精力旺,大家正忙倒忙一个劲地帮,全谷喜迎休工,除了被迫守在台前的灶房组。
“前几年,大家不是一起干到过节前夜的吗?”师兄蔫蔫抡着锅铲。
师弟回了个苦笑,给他递去盐巴调味,忧郁道:“师兄,时代变了。”
灶房里冰火两重天,灶房外,大家吵着嚷着想出谷图个氛围。
“罢了,难得欢喜,去吧!”拐子李对小娃娃们慈祥道,转头敛了笑盯着一群大娃娃,“看好你们师弟师妹,不准离他们太远,听到没有?”
“回见师父!”一群人一窝蜂似的跑远了。
恰逢临近镇子庙会,大家各自拿着年内攒下来的钱飞出了门,没钱的小家伙则紧紧跟在师兄师姐身后,遇到难舍难分的摊位,便放慢脚步,拖着时间多看两眼。
叫卖声自东街传到了西巷,各色小摊望不到头,游人接踵,喜气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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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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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游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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