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花城繁华不输临安，这会城内已尽妆点好了，只待太阳落山，开启夜晚的狂欢。
许是都卯足了劲预备夜里闹腾，在外面游荡的魔并不多，一个个懒洋洋的，逛了一会觉得无趣，耀离和清霁索性也找家客栈睡下了。
他们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大白天的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清霁手臂交叠枕在头后，望着床顶抱怨：“今天躺下反倒不困了，这要是在老匹夫的课上，我早睡着啦。”
耀离亦是毫无困意，乖乖挨着他仰躺着，闻言回应道：“蔡先生的课确实好无聊。”
他上课很认真，十分珍惜来之不易机会，能让他都抱怨无聊的课，那必然是真无聊透了，比如这位蔡先生的课，光是提一嘴清霁就生出了困意，连带着打了个哈欠。耀离也闭上眼，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再次尝试着吸收起灵气来。
灵气源源不断地充盈经脉，运转进入丹田，一直到睡着，他都保持着和丹田较劲的状态。
不知是不是灵气的原因，鲜少做梦的耀离梦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是他从高空坠下，风卷着十万狂花将他裹入其中；一会是魔界淡色的天空，天幕下的城池草木繁盛，香气绮丽……
梦境的最后，一枚棠红的花苞从梢头掉落，砸中他的眉心，一刹那，他一潭死水的丹田似为所动，泛起了淡淡的涟漪。
耀离惊醒，丹田尚残有梦境里的异样感觉，他按了按腹部，总觉得里面多了什么东西，而且直觉告诉他，丹田里的东西就是那枚棠红色的花苞。
他又试着吸收了一下灵气，进入丹田的灵气依旧没有独眼魔所形容的那种进食一样的满足感，但他隐隐又感觉，这回灵气不是消失了，而是全被那枚小小的花苞吸收了。
这花苞是个什么东西？他掐了自己一把，手臂上传来的痛意告诉他，现在不是在做梦。
那……灵气是暂时存到花苞里了？既然是存，那一定也能取！
耀离抬手，调动灵气到指尖，啪地朝窗户一推。
窗户没有任何反应，倒是他的动作弄醒了清霁，清霁揉揉眼睛，睡眼朦胧地瞥了一眼窗户：“离弟，天好像黑啦。”
他刚睡醒，脸颊挂着淡淡的红晕，含露的桃花眼波光流转，说话时鼻音软软的，一举一动都像是在撒娇。
耀离呼吸停了一拍，愣愣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走！出去玩！”想到出去玩，清霁残存的困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刻从被窝里弹起来了。
他给耀离绾了绾睡得松散的发髻，然后跳下床，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收拾齐整带上钱袋，他们就手拉着手出门去了。
太阳一落山，城楼上就奏起了恢宏的乐曲，屋脊上的小怪物已经开始向天空喷吐烟花，说是烟花，又和人界的不太一样，魔界的烟花不是火焰星斗般的纷纷灿灿，而是如雾如绡，烟似的喷到天上，铺开来成为一个个或持戟或拔剑的飒飒美人、一团团锦绣的花卉、一双双翔舞的鸾凤……
远远望去，众多烟花组成了一幅空中幻景——花瓣随风微微颤动着，山峦叠嶂，瑞兽献福，美人们武舞其中，颜如玉，锋如虹。
这些烟花保持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会和雾一样转淡，最终消散，不过小怪物会适时喷出新的烟花，教紫色的夜空总有风景可看。
百姓倾城而出，见面的第一句问候总是“尊上洪福万万年”，和人界过年一样，清霁偷偷感慨，堂堂魔尊比他还自恋。
为了给魔尊庆寿，长街两边摆满了筵席，随时有魔坐下享用，随时又有魔端了刚出锅的菜肴补上，城中央的圆台上，两个魔斗得正酣，台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
清霁和耀离仗着身量小，抱着一堆小食挤到了最前面，台上那名长双角的魔手中剑一横，一个金色法阵推出，对面那个魔立即飞起三尺高躲过，同时手臂一挥，打出一道白光还击回去。
金色法阵打了个空，撞到后方墙上，墙面一震，石砖稀里哗啦圮坍一地，而台上两个魔不管不顾，专注地近身拼着拳脚。
“他好厉害呀！”清霁看得入神，连怀中米花歪斜，洒了一地都没发觉。
耀离皱眉研究着台上两个魔的一招一式，想要弄清他们是如何使出法术的，可看来看去，那些招式都轻松得挥挥手就能使出，与他的一挥手没什么区别。
生双角的魔腾身一踹，将另一个魔重重击下擂台，他们相互一抱拳，立刻便有另外两个魔挤过观众跳上台，开始了一轮新的比试。
清霁小声道：“这个魔尊果然是爱打仗，咱们的万寿节街上都是歌舞，他倒好，烟花要刀枪剑戟，表演也要比武。”
耀离道：“把四夷打了个遍的神武帝都没有这样尚武。”
“是呀。”
看了一会，打来打去的也没什么意思，他们便挤出来继续沿着长街闲逛。走出一段，前方许多魔如过江之鲫一般往一个巷子涌去，清霁试图跳起来察看巷子深处有什么，可惜刚满十岁的孩子身材还是有些矮小，跳来跳去目光也无法越过一个个摇晃的脑袋。
越是看不到，他们心里越痒痒，干脆跟着挤入这股由魔组成的洪流，晃晃悠悠地随之往前涌去。
晃出长长的巷子，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一棵伫立在山脚下的大树，树干有房子那么粗，离远些还能勉强看清直插云天的树冠，离得近了，便只能看到稠密的枝叶，还有枝干上一匝一匝的红绸带。夜风一吹，红绸拂动，露出上面满满的字迹，各种颜色，各种心事。
“原来是祈愿树呀。”清霁大失所望，“咱们那也爱搞这套。”
“可不能乱说呦，小家伙。”一道声音从旁边插来，声音的主人是个中年魔，正拿着红绸要往树上挂。
耀离和清霁目光转向他，好奇地等着下文，中年魔也不卖关子，崇拜地望着远在云端的树梢介绍道：“这棵树与别处的树都不同，这是魔祖亲手种下的相念树，六界之内只有两棵，另一棵在神界，是始神种的。”
当年兄弟二人各治一界，总也不得相见，于是素吕就化思念为两颗树种，同时种下，同时生长，一齐开花，一齐落叶。倘若在树上写下字迹，字迹就会在另一棵树同样的位置浮现；摘一片树叶，另一棵树必定也落一片叶；对树诉说思念，思念就会传递到另一个世界，让彼此思念的人相互感应到。
后来兄弟二人全部化归大道，魔界的相念树就成了祈福的树，据说写下心愿挂上，就会被魔祖青幺留下庇佑魔界的残念知晓，帮大家实现愿望。恰好相念树每年也会生一根新枝，留待挂上新一年的万千心愿，光是看这耸入云端的树梢便知，一代一代信奉着魔祖来到树下祈愿的魔有多少。
讲完这棵树的来历，中年魔笑眯眯地劝诱道：“写个愿望挂上试试呗，很灵的。”
“听起来好像是很灵。”清霁点点头，和耀离到中年魔手指的雕像下，排队取红绸带。
玉白色的雕像在夜里很是显眼，清霁习惯性地仰起头去端详雕像的眉眼，他的目光在雕像露出唇外的獠牙上打了个转，坏笑着看回耀离脸上：“离弟，这个雕像和你好像呀。”
耀离闻言也仰起头来，有几只格外亮的流萤总绕着雕像翻飞，并不难看出雕的是个柔美男子，他额生双角，垂到膝边的长发微微打着卷，含笑的眉眼和唇瓣弧度缱绻，仿佛青帝临世，让人一见如沐春风。
只是，他勾起的唇间露着一颗尖尖的獠牙，一下让他的笑多了几分狡黠，即使隔这么远都无法忽视。
耀离轻声道：“他也有獠牙。”
“对，就是獠牙和你好像。要是脸也像，没准又是个线索。”
过了一会排到他们，取红绸时，耀离顺便扫了一眼雕像下刻了字的石头，上面用蝌蚪文刻了“青幺”两个字，看来塑的是魔祖。
青幺坐化都数不清多少万年了，就算五官一样也不可能是他父亲。至于獠牙，大概和角一样是魔的特征吧。耀离摇摇头，拿着红绸和清霁回到树下。
周围的魔正以手代笔，灵力转眼就凝结成文字烙上红绸，一魔一人见状顿感头疼。
耀离低头对着红绸沉思，忽然余光瞟到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瞬间有了主意，重新撕裂一点，用手指蘸着鲜血写起了字。
他落笔的动作毫不迟疑，因为他惟有一个心愿，就是和他的清霁地久天长，一辈子都这么好。
清霁借着萤火在草间摸索片刻，找到一株《魔界草木禽兽全鉴》里提到的流血藤，这种藤揪断会流出血一样的粘稠液体来，正好代替笔。
他托腮望着萦绕树间的点点萤火，心头闪过无数心愿，最后他看了看身边耀离认真的侧脸，捏着一截断藤写道：和离弟一辈子都是好兄弟！
两种红色的液体在两根红绸上写下了相差无几的心愿，未干的字迹和红绸一样鲜艳，看不出写了什么，他们相视一笑，在最低的树枝上挨着系紧了绸带。
红绸系好，清霁特意用力扯了扯，确认牢固才作罢，他和耀离并肩走到山坡空处，呈大字形躺倒在草地上，眯起眼看着紫得发黑的夜空。
今天的夜色比昨日深些，猩红的月亮也略略有了牙形，只是仍不见星星，清霁不禁开始怀疑，魔界是不是根本就没星星？
他看月亮，耀离规规矩矩地盘着腿坐在旁边，看他。他发现清霁眼睛里总是含着东西，刚睡醒时是含着露水，笑起来时是含着春江的粼粼波光，看向他时是含着他的轮廓。现在么……是含着点点萤火，黄荧荧的光点在里面上下翻动，像照彻大千里摆的那个流沙瓶。
他偷偷觑着清霁的眼瞳，想象着里面流沙沉底归于寂静的样子，黄荧荧的流沙在黑而清浅的瞳底积起一层，一定比蕴着金沙的黑曜石还要美。
清霁毫无预兆地转过头与他对视，耀离吓了个激灵，想到自己在偷看清霁，夜色里的脸不由地红了红。
“离弟，你说魔界是不是没星星呀？”清霁的眼瞳倒映着耀离黑漆漆的形状，偶尔闪过几点萤火。
耀离移开目光，改去看猩红的月：“应该是有的。”
“那怎么连着两天一颗星星都没有呀？本来还想数星星的。”
“我看到星星了……就在你的眼睛里。”
清霁“咦”的一声，反应过来后哈哈笑着坐起身，捧过耀离的脸揉搓个不停：“我的好离弟呀，你怎么这么好？我可太喜欢你啦！”
耀离被揉得撅起的嘴往外蹦字：“我也很喜欢你……”
他不说这话还好，话一出口，清霁的尾巴立刻翘上了天：“咱们俩可真是人见人爱魔见魔也爱！”
得意完，他又把脸凑近耀离，让他数他眼睛里有多少星星。耀离严肃地看了看，却只看到他眼中倒映着自己，于是学着他自恋的样子道：“只有我一颗星星。”
“你是星星？那我就是月亮！咱们一起发光，一起皎洁！”
耀离想说他其实是小太阳，不过转念一想，太阳和星星总是不得相见的，不如月亮和星星相伴得长久，他的清霁还是就当月亮比较好。
聚到相念树下的魔随着夜色加深越来越多，渐渐嘈杂起来，他们肚子还空着一半，便带着满身滚上的草汁站起来往回走，先到城里吃了个肚圆，然后去街头看百戏，魔界的百戏不同于人间杂耍，依然是以展示武艺和法术为主，一魔一人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就走远了，来到一片灯火稀疏的市集。
市集里没有叫卖声，只有灯下一个个相隔甚远的影子表明这里开着张，屋檐上的灯虽也是五颜六色，但怎么看怎么透着诡异，夜风一吹，他们头顶惨绿的灯左右摇摆，照得脸都是青绿色。
如此诡异的市集，耀离和清霁却不见怕，手牵着手照样逛。
逛了几个摊子，他们发现这个市集卖的东西也有些诡异，古古怪怪的，让他们想起了照彻大千。
一个整整齐齐叠着几件衣裳的摊子吸引了他们，有顾客近前，老态龙钟的摊主终于掀开眼皮，露出足有核桃大的眼睛，一开口，声音就像夜猫子叫：“都是海市弄来的，新货。”
耀离问道：“海市是什么？”
“海市就是东海上的市集，六界的东西全都有。不过你问了也白搭，只有我这样有门路的才去得了，你就在我这挑挑货得了，全是好货。”老夜猫子伸出枯瘦的手指，指了指清霁正在翻看的淡紫色襕衫，“那件是妖界蜘蛛娘织的，放外面都得一百银起步，你们想要八十银就能拿走。”
耀离抿抿唇，不动声色地问道：“天界的衣服有吗？”
“哎呦！好小子！”老夜猫子圆溜溜的眼睛睁得更大了，发出一串沙哑的怪笑，“天界的东西当然有，只要你出的起价，下次开市我就能给你带来。咱们这市每月十五开到二十，就夜里开，你想要什么？衣裳？裤子？手帕子？”
“我……洞仙锦的要什么价？”
一边的清霁早停了翻看衣服的动作，专注听耀离和老夜猫子交谈，一听到这个问题，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等待着。
老夜猫子一拍大腿，核桃大的眼睛炯炯有神：“洞仙锦？好见识！这可是海市都不常有的好料子！我看见你这娃娃就心里高兴，咱们有缘，你这身量的洞仙锦衣裳我就收你一千金，怎么样？”
耀离并不想和这个古怪的家伙扯上关系，连忙推拒了，老夜猫子却不依不饶，沙哑的声音不停夸着他，连要价都降了又降。
清霁插话道：“老伯，既然洞仙锦这么赚钱，你怎么没多存几件呀？我们过几天就要走啦。”
老夜猫子冷哼一声，扭过头来，脸上不见分毫刚才面对耀离时的热情：“一百年都不见得有人要的东西，我猪油蒙心了存它？”
“卖不出去吗？天界的衣服明明很好看……”
“那是当然！论织工六界谁能比得上天界的织女呀？天衣无缝那叫一个漂亮！可惜洞仙锦在这里终究是有价无市，识货的太少！唉！”一听耀离开口，老夜猫子瞬间喜笑颜开，脸变得极快。
生得漂亮又爱笑的清霁还是头一回被无缘无故讨厌，气得他掉头去了对面卖把件的摊子，耀离又打探了一些洞仙锦的消息，打探清楚便找借口拉着清霁去别处了。
他问半天却什么都没买，老夜猫子也不生气，满脸笑纹，揣着手目送他走出了很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