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淅淅沥沥打在沈府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极了沈婉清此刻慌乱的心绪。
她攥着那本翻得卷了角的江湖话本,指腹几乎要嵌进泛黄的纸页里。话本上正讲到剑客夜闯王府救走佳人,可窗外的雨声却敲碎了所有幻想——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被抬进靖王府,嫁给那个传闻中杀人如麻、性情暴戾的萧玄戾。
“小姐,时辰到了。”侍女的声音带着怯意,撩开了珠帘。
沈婉清抬起头,铜镜里映出一张绝色的脸,柳叶眉微微蹙着,杏眼里盛着水光,明明是倾城之貌,此刻却染上了挥不去的惶恐。她是镇国将军的独女,因父亲战死沙场,她成了将门遗孤,从小寄养在叔父家中。原以为凭着父亲的旧部和叔父的庇护,总能保得一生安稳,谁料半月前,修罗王萧玄戾竟亲自上门求娶。
叔父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红着眼圈对她说:“婉清,叔父……得罪不起他。”
一句话,便断了她所有退路。
她才十六岁,心里装的是江湖的明月清风,是话本里的侠骨柔情。她想跟着商队走遍大江南北,想在茶馆里听江湖人讲惊心动魄的故事,甚至幻想过遇上一位白衣剑客,陪她看遍山河。可从没想过,自己的归宿会是那座阴森冰冷、规矩森严的王府,嫁给一个让整个京城都闻风丧胆的男人。
“我不嫁……”她喃喃着,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天真的固执,“他可是修罗王啊,他们说他会吃人的……”
侍女垂着头不敢接话。谁不知道这个外号修罗王的靖王萧玄戾的名号?边关战场上,他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煞神;朝堂之上,他是连皇帝都要让三分的权臣。传闻他府里的侍女稍有不慎便会被杖毙,去年顶撞过他的御史,第二天就被发现溺死在护城河里。这样的人,如何能做良人?
可没人敢说不。
几个健壮的仆妇已经候在门外,脸上是程式化的恭敬,眼神里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硬。沈婉清被半扶半架着换上大红嫁衣,沉重的凤冠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刺目的红色,在她看来却像极了血。
她被簇拥着走出房门,叔父站在廊下,背对着她,肩膀微微颤抖。沈婉清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叔父”,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门外,花轿早已备好,朱漆描金,极尽奢华,却像一口精致的棺材,等着将她的青春和梦想一同埋葬。
“请小姐上轿。”喜娘的声音尖利,划破了雨幕。
沈婉清的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闺房,窗台上还放着她昨夜没看完的话本,风吹过,书页哗哗作响,像是在替她哭泣。
就在这时,一个仆妇猛地用力,将她往前一推。沈婉清踉跄了几步,被人强行塞进了花轿。
“砰”的一声,轿门被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黑暗中,沈婉清终于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她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天真烂漫、向往江湖的沈婉清,已经死了。
花轿被抬起,随着轿夫的脚步微微晃动,朝着那座她从未踏足、却早已听闻无数恐怖传闻的靖王府,缓缓而去。雨还在下,敲打着轿帘,像是在为她奏响一曲绝望的送葬歌。
花轿落地时,沈婉清几乎能透过轿帘感受到外面的喧嚣。
那不是寻常喜宴的热闹,而是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鼓乐声震耳欲聋,却敲得人心里发慌;人声鼎沸,细听却多是小心翼翼的附和。她被搀扶着下轿,脚踩在铺得密不透风的红毡上,抬眼便撞见了眼前的阵仗——
靖王府的正门被红绸裹了三层,门前广场上摆满了仪仗,金瓜、钺斧、朝天镫一字排开,鎏金的光泽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两侧站着的卫兵个个身披重甲,手按刀柄,眼神锐利如鹰,连呼吸都透着肃杀之气。往来道贺的官员络绎不绝,从三品侍郎到一品太傅,皆是锦衣华服,却无一人敢高声谈笑,脸上的笑容拘谨得像贴上去的面具。
这便是萧玄戾的排场。
他是当朝唯一的异姓王,封号靖王,十年前以弱冠之龄挂帅出征,凭一场奇袭大破北狄,此后十年战功不断,硬生生凭着铁血手腕为大靖王朝拓土千里。皇帝倚重他,却也忌惮他;朝臣巴结他,更畏惧他。在民间更是被称为“修罗王”,预示着他的残暴和战斗力。便是这般权势滔天,才让叔父连一句“不”都不敢说。
“王爷到——”
随着司仪一声高唱,人群忽然像被无形的手劈开一条通路。沈婉清下意识地抬头,便看见那个传说中的男人正朝她走来。
他身着暗红色蟒袍,金线绣的蟒纹在衣摆处蜿蜒,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活物在蠕动。身形高大挺拔,墨发用玉冠束起,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五官其实生得极好,剑眉入鬓,鼻梁高挺,可那双眼睛太过深邃,瞳仁黑得像化不开的墨,看人时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冷漠,瞬间让周遭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这就是萧玄戾。那个在战场上能亲手割下敌军将领首级、在朝堂上能一句话让大臣吓得瘫倒在地的修罗王。
他走到沈婉清面前,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没有温度,也没有情绪,仿佛只是在看一件刚到手的器物。“走吧。”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听不出喜怒。
沈婉清被他看得浑身发僵,指尖冰凉,只能被侍女半扶着,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往里走。
喜堂设在王府正厅,更是奢华得惊人。梁柱上缠满了红绸金箔,屋顶悬着百盏琉璃灯,照得满堂亮如白昼。供桌上的祭品堆成了小山,全是些寻常人家见都见不到的奇珍异宝。达官显贵们分列两侧,见萧玄戾进来,齐齐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却透着难以掩饰的敬畏。
“恭喜靖王大婚!”
“祝王爷与王妃百年好合!”
贺喜声此起彼伏,沈婉清却只觉得耳膜嗡嗡作响。她瞥见人群里有几张熟悉的脸,是父亲从前的旧部,此刻正低着头,眼神复杂。她忽然想起昨夜侍女偷说的话——王爷为了这场婚礼,提前三天就清算了三个试图散播流言的官员,听说连家眷都被发配到了苦寒之地。
原来这满堂的喜庆,都是用恐惧铺成的。
拜堂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赞礼官的声音洪亮,每一声“夫妻对拜”都像重锤敲在沈婉清心上。她低着头,看着红毡上自己的影子,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线操控着,弯腰,起身,再弯腰。
直到送入洞房,沈婉清被按坐在铺满花生桂圆的婚床上,周围的喧嚣才终于隔了一层。她摘下沉重的凤冠,露出被压得发红的额头,指尖刚触到鬓角,就听见窗外传来极轻的一声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风吹落,又像是什么人踩断了枯枝。
她心头一跳,猛地看向窗纸。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风吹动红绸的影子。
可她分明记得,昨夜收拾话本时,曾在夹层里看到过父亲留下的字条,说靖王萧玄戾私下养着一支暗卫队伍,个个武功高强,专替他处理那些摆不上台面的事——比如三年前弹劾他克扣军饷的御史,家中失火全家葬身火海;比如半年前试图与北狄私通的副将,在狱中“畏罪自尽”。
方才那声响动,是错觉吗?
沈婉清攥紧了衣袖,指节泛白。她忽然意识到,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府,或许比江湖话本里最阴森的古墓还要危险。而那个刚刚与她拜过堂的男人,不仅是权倾朝野的靖王,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更是一个藏着无数秘密的深渊。
她的江湖梦,怕是真的要埋在这深渊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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