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清缩在假山后,心脏跳得像揣了只兔子。白日里的喧嚣散尽,王府深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一下,又一下,敲得她手心冒汗。她换了身素色的襦裙,怀里揣着攒下的碎银和那本翻旧了的江湖话本,裙摆被墙根的露水打湿了一角,却浑然不觉。
她记得下午被送回新房时,瞥见西墙根有株老槐树,枝桠斜斜地探过墙头——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借着月光,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踮脚跑到槐树下。树干粗糙的纹路蹭着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学着话本里写的那样,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裙摆被树枝勾住,她咬着唇挣开,丝绸撕裂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眼看指尖就要够到墙头,脚下忽然一滑,她惊呼一声,以为要摔个结实,却落入一个带着淡淡冷香的怀抱。
沈婉清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古井般幽深的眼眸里。
那人站在月下,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劲瘦的身形,墨发用同色发带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上覆着一张银质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极亮的眼睛,像盛着揉碎的星光,又带着夜露般的清冽。
他身姿卓然,立在那里,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却又偏偏夺目得让人移不开眼。
“你是谁?”沈婉清的声音带着后怕的微颤,却忍不住打量他。这人的气质太特别了,不像府里的卫兵,也不像寻常的仆役,倒像话本里写的那种隐于市井的江湖侠客。
对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松开了扶着她的手,退开半步,动作间带着一种利落的轻盈。“王妃深夜爬墙,不合规矩。”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玉石相击,却没什么温度。
目光不经意扫过,呼吸滞了一下,此时月光恰好落在沈婉清脸上,女子慌慌张张爬墙,明明是狼狈的模样,偏生透着一股未经世事的纯澈,像株被雨打湿的梨花,脆弱又美得惊心动魄。
鬓边还别着支残留的金步摇,流苏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侧脸忽明忽暗。喜服虽已换下,可颈间还留着凤冠压出的浅红印记,与莹白的肌肤形成刺目的对比。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随着她说话的动作轻轻颤动,像停了两只欲飞的蝶。那双杏眼,此刻盛着惊魂未定的水光,像山涧新融的泉,映着月色,竟比他见过的所有珍宝都要亮。
沈婉清脸颊一热,才想起自己的处境。她咬了咬唇,忽然福至心灵,屈膝福了福身,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的光亮:“少侠想必是江湖中人吧?我看你身手这么好……”
她抬眼时,月光恰好落在她脸上,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杏眼亮晶晶的,像藏着一汪清泉。“实不相瞒,我想离开这里。我听说江湖很大,有很多有趣的人和事,我想去看看。”她的声音放轻了,带着少女独有的憧憬,“少侠若是要往江湖去,可否……带上我?”
她不知道,眼前这人正是萧玄戾麾下最得力的暗卫统领,暗。他本在巡夜,眼角余光瞥见墙头晃动的人影,原以为是刺客,靠近了才发现是这位刚入府的王妃,正笨拙地像只学飞的雏鸟。
暗的指尖在袖中微顿。他见过太多趋炎附势的人,也处置过太多妄图逃离王府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一个刚嫁给靖王的女子,不想着如何安身,反倒揣着本话本想逃去江湖?
月光顺着他的面具滑落,照亮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眼里没有对王府权势的敬畏,也没有对修罗王的恐惧,只有一片未被世事打磨过的澄澈,像盛着她心心念念的江湖明月。
“王妃说笑了。”他终是移开视线,看向那株老槐树,“此墙高逾丈许,墙外是王府侍卫,不是江湖。”
沈婉清却没听出他话里的警示,反而眼睛更亮了:“我知道难走,可话本里说,真正的侠客,从来不怕难。少侠你身手这么好,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她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满是崇拜,“我看你就像话本里的‘无影客’,来无影去无踪,肯定救过很多人吧?”
夜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吹动了暗垂在身侧的衣袂。他望着她被月光染得半明半暗的侧脸,忽然觉得,这靖王府的长夜,似乎比往常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夜深了,王妃该回去了。”他终是侧身,让出身后的路,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沈婉清愣了愣,看着他转身欲走的背影,急忙喊道:“少侠留步!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愿不愿意带……”
话未说完,眼前的人影已如轻烟般掠出数尺,只余下一句淡得几乎要被风卷走的话:“江湖路险,不是王妃您该去的地方。”
夜风拂过,吹起她鬓边的碎发,也吹动了暗垂在身侧的衣袂。他望着她被月光染得半明半暗的侧脸,那点因她容貌而起的异样感还未散尽,又被她眼里的光晃了神。这靖王府的长夜,似乎比往常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月光下,只剩沈婉清站在槐树下,手里还攥着那本话本。她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心里既有失落,又莫名生出一丝期待——原来这王府里,真的有像话本里那样的侠客。
或许,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她这样想着,悄悄抚平了裙摆上的褶皱,一步三回头地往新房走去,眼底的惶恐淡了些,反倒添了点亮晶晶的光。
红烛燃到了尽头,烛芯爆出一点火星,落在描金的喜字上。
萧玄戾刚踏入内室,就被桌上堆叠的文书绊住了脚步。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影里,将一封火漆印着鹰纹的密信呈上:“王爷,北境急报,蛮族异动。”
他拆开信,指尖划过信纸,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亮他下颌紧绷的线条,方才在喜堂应酬时那点敷衍的笑意早已褪尽,只剩下属于沙场统帅的冷厉。
“备马。”他沉声吩咐,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新婚的温情。
这时,身为暗卫统领拱手作揖至萧玄戾跟前,迟疑了片刻,终是开口:“王爷,属下方才巡夜时,在西墙发现王妃……正欲翻墙。”
萧玄戾的动作顿住了。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门内静悄悄的,想来那个被强行塞进花轿的女子,此刻正蜷缩在某处发抖吧。他想起白日里见她时,那双杏眼里盛着的惶恐,像只受惊的幼鹿。
原来,怕成那样,竟还敢想着逃。
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她倒是有胆子。”
“王妃似乎……误将属下认成了江湖人,还说想去看看江湖。”暗补充道,语气依旧平稳无波,却将沈婉清那点不切实际的憧憬,原原本本地递到了萧玄戾耳中。
萧玄戾的目光沉了沉。江湖?那是刀光剑影、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弱女子,读了几本戏文,就以为江湖是可以随意闯荡的乐园?
“呵。”他低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冰碴,“告诉她,进了我靖王府的门,生是王府的人,死是王府的鬼。想逃?先问问王府的规矩答应不答应。”
暗应声:“是。”
萧玄戾已转身往外走,玄色王袍扫过桌角,带落了一只玉杯,“哐当”一声碎在地上,惊得门外侍立的仆从纷纷跪倒。他却像没听见,大步流星地穿过回廊,披风在夜风中扬起凌厉的弧度。
行至月洞门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暗:“看好她。”
这三个字说得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别让她再做些蠢事,也别让任何人伤了她。”
暗俯身领命:“属下遵命。”
马蹄声很快划破夜空,带着萧玄戾和他的亲兵消失在王府深处。暗站在原地,望着那队人马远去的方向,又转头看向内室的方向。红烛的光透过窗纸映出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像个被困住的梦。
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佩刀,转身隐入夜色。从今夜起,这王府的西墙,怕是要多添几道暗哨了。
而内室里,沈婉清正坐在床沿,借着残烛的光摩挲着话本封面。从侍从那儿得到消息,王爷因紧急军务,不得不离开一段时间,沈婉清内心狂喜,这下又给了她缓冲的机会,继续谋划“逃跑大计”,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小动作已被尽收眼底,更不知道那个让她心生崇拜的“侠客”,此刻正奉了她最怕的人的命令,成了看守她的狱卒。她只是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还在盘算着,明日该怎么再寻个机会,找到那位戴面具的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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