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清被他那句“分内之事”刺得心口一缩，方才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她不是委屈，是觉得心口堵得发慌——明明是关心，却被他用这种拒人千里的态度挡回来。
暗见状猛地僵住，那双总藏着冷意的眼骤然睁大，竟露出几分无措的慌乱。他从未见过她哭，更没想过会是自己惹她掉泪。手在身侧蜷了又松，想递帕子，又想起身份悬殊，指尖悬在半空，最终只能生硬地开口，声音比砂纸磨过还涩：“王妃……您别哭。”
沈婉清吸了吸鼻子，泪眼朦胧地瞪着他：“我哭我的，与你何干？”
“属下……”暗喉间发紧，挣扎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属下的命是王府的，是王爷的，也是……”他顿了顿，将后半句咽下去，只沉声道，“只要是王爷和王妃的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属下万死不辞。”
“谁要你万死不辞？”沈婉清忽然拔高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你为谁死，我只希望你活着！”她抹了把泪，声音软下来，带着点恳求，“暗，在这王府里，我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你是唯一一个……我当“作朋友的人。你能不能……能不能惜着点自己的身子？”
“朋友”二字像颗石子，在暗沉寂的心湖里砸开圈圈涟漪。他怔怔地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底那份纯粹的关切，许久，才缓缓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属下，会注意安全。”
“
三个字，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得发烫，又酸得发疼。原来被人这样惦记着、盼着平安，是这种滋味。他垂着眼，掩去眸中翻涌的动容，只觉得肩上的伤，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沈婉清终究是没听暗的劝阻，固执地取来伤药。暗背对着她跪坐在地，褪去上衣的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他额头渗出冷汗。沈婉清拿着沾了药汁的棉布，指尖刚触到他后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呼吸就是一窒——旧伤叠着新伤，有的已经结痂泛白，有的还在渗血，狰狞得让人心头发紧。
她动作放得极轻，药汁渗进伤口时，听见身后人压抑的闷哼，眼眶又热了。“这些伤……都是为王府受的？”
暗沉默片刻，应了声：“是。”
“那你告诉我，萧玄戾……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沈婉清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探究。
“王爷是属下的主子，心思深沉，杀伐果决，是天生的将才。”暗的回答滴水不漏，字字都透着忠诚。
沈婉清却轻轻叹了口气，手里的动作没停：“可我总怕他。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件不许旁人碰的物件。”她顿了顿，声音里染上向往，“其实我从小就想跟着走江湖的戏班子跑，看遍山河，而不是困在这四方院里。”
暗闻言微怔，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转回去，语气带着点无奈：“王妃身在福中。荣华富贵并非人人可得，安稳度日才是正途。”在他看来，她的梦想太天真，江湖哪有她想的那般浪漫，刀光剑影里，活下去都难。
沈婉清没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这些日子，萧玄戾的控制欲越发明显。晨起她想穿件素色衣裙，他皱眉说太寡淡，命人换了艳丽的锦缎；她在花园弹起幼时学的轻快小调，他听见了，只说靡靡之音，让她改弹庄重的宫廷乐曲；前几日府里宴客，有位公子多看了她两眼，第二天就听说那位公子在城外遭了劫，断了条腿。
她知道这是谁的手笔，心底的寒意一层叠一层。偌大的王府，金雕玉砌，却像个精致的囚笼，连呼吸都觉得受限。她望着窗外掠过的飞鸟，手里的棉布不知不觉停了，眼底是化不开的落寞。
沈婉清垂着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药瓶边缘，鬓边碎发垂落，遮住了眼底那抹化不开的郁色。暗看着她这副模样，喉间发紧，那些劝慰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还是咽了回去。他本就不是会说软话的人，更何况，他又有什么资格劝她？
沉默在药房里蔓延，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暗忽然低低开口，声音比药汁还苦：“属下幼时……不是暗卫。”
沈婉清猛地抬眼，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那年我刚出生，全家被冠上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他的声音很平，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被王府的人从死人堆里拖出来，成了最低等的死士苗子。老王爷说，留着我们这些贱命，是要为世子铺路的。”他顿了顿，指尖抠着地面的砖缝，“本来早该死的，能苟活到现在，每一天都是偷来的。”
沈婉清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她从没想过，这个总是沉默寡言的暗卫，竟藏着这样惨烈的过去。
“所以王妃说的江湖，属下不懂。”暗抬起眼，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向往，“属下不敢想别的，只求安稳。王爷说过，若是能活过半百，没被刀剑砍死，没被毒药毒死，就能脱离暗卫营，去城郊分块薄田，做个平凡人。”
那是他唯一的盼头，像黑夜里的一点微光。他说着，嘴角竟牵起一抹极浅的笑意，却比哭还让人心酸。
沈婉清看着他，忽然觉得自己那些委屈都轻了许多。原来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牢笼，有的是金雕玉砌，有的是血海深仇。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声音带着哽咽：“会的，你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暗没说话，只是将后背的伤重新掩进衣衫里，起身时，眼眶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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