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带着暖意,拂过清芷院的花架,将几瓣粉白的海棠花吹落在沈婉清的琴上。
她坐在廊下,指尖捻着琴弦,调子却是散的。连续几日不见那个戴面具的身影,院子里的花都好像失了几分颜色。侍女捧来新沏的茶,见她望着墙头发呆,轻声道:“小姐,您这几日弹的曲子,都带着股说不出的怅然呢。”
沈婉清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她知道自己不该惦记暗,可那些被他添了江湖气的故事,那些带着冷香的月光,都像生了根似的,在心里发了芽。
她重新抬手抚琴,琴声初时还有些滞涩,渐入佳境后,竟生出几分江湖的疏朗气来。阳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侧脸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柔光,连鬓边簪着的海棠花都似要失了颜色。
廊下洒扫的仆妇、门边侍立的丫鬟,都看得有些失神。这几日相处下来,谁都知道这位王妃性子温和,待下人从没有半分架子,昨日还亲手给烫伤的小厨房杂役敷药。京城里都说她是被强娶来的,可瞧着她此刻的模样,配上这满园春色,倒像是幅恰好入了画的景致。
“咱们王妃,真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呢。”有小丫鬟小声感叹,眼里满是真心的赞叹,“王爷娶了王妃,是福气。”
沈婉清听到了,却只淡淡拨了个低音。福气?她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想起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就泛起一阵寒意。正怔忡间,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猛地往前倾——几步外就是蓄着清水的池塘,塘边的青石板湿滑,眼看就要摔进去。
她惊呼一声,闭眼的瞬间,却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带着那股淡淡的冷香,带着不容错辨的力量。
沈婉清睁开眼,撞进那双覆在面具后的眼眸里。是暗。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廊下,玄色的衣摆还沾着草屑,像是刚从哪个角落赶来。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指尖却在微微发颤。
“小心。”他的声音比往日更低哑些,松开手时,指尖似是无意般擦过她的鬓角。
沈婉清站定,心跳得比那日爬墙时还要快。她望着他,眼眶忽然就红了:“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
暗往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距离,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属下在巡营。”
“巡营要这么久?”她追问,声音里带着委屈,“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周围的仆婢早已识趣地退远了,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风吹过花瓣的轻响。暗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别开视线:“王妃安危要紧,属下不敢懈怠。”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初见时的疏离,可沈婉清却瞥见他耳尖悄悄泛起的红。她忽然笑了,像雨过天晴时的第一缕阳光:“我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她转身回屋,片刻后捧着个小小的油纸包出来,塞到他手里:“这个给你,是厨房新做的桃花酥,甜的。”
油纸包带着温热的触感,透过布料传过来,烫得暗几乎要立刻扔掉。可看着她眼里亮晶晶的期待,他终是攥紧了手,低低地说了声:“谢王妃。”
沈婉清笑得更欢了,转身跑回廊下,重新坐下抚琴。这一次,琴声里的怅然散了,只剩下明快的暖意,像极了此刻落在两人身上的春光。
暗站在原地,握着那包桃花酥,面具下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扬起,又在下一瞬被他强行压平。他知道自己该立刻离开,该斩断这些不该有的牵绊,可脚下却像生了根,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罢了,就再听一曲吧。他想。
只这一曲。
半月时光倏忽而过,沈婉清指尖捻着茶盏边缘的花纹,指腹因用力而泛白。前厅檀香袅袅,她垂着眼帘,听见靴底叩击青砖的声响由远及近,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萧玄戾一身玄色常服踏入厅中,军甲的凛冽尚未褪尽,目光扫过阶下屈膝行礼的新妇时,脚步微顿。大婚当夜他被急报召走,此刻才真正看清这桩婚事的另一位主角——鸦羽般的鬓发垂在雪颈边,素色衣裙衬得肌肤莹白如玉,抬眸时那双含着水光的杏眼,确如世人所言,担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只是那眼底深处藏着的怯意,像受惊的小鹿,让他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
“王爷,请用茶。”沈婉清的声音细若蚊蚋,将茶盏举到他面前时,手腕微微发颤。
萧玄戾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器传来,他没说话,只浅啜了一口便放下。
夜色渐浓,红烛高燃的洞房里,合卺酒的甜意还在舌尖,萧玄戾的指尖却轻轻抚过沈婉清的手背。那双手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他把玩着她的手指,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喉间低笑一声:“果然是绝色。”
沈婉清被他看得浑身发僵,却还是鼓起勇气,声音带着颤音:“王爷……为何要娶我?”
萧玄戾抬眉,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本王的马是千里驹,剑是神兵刃,王妃自然要配天下第一美人。”
一句话,像冷水浇灭了沈婉清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的失落——原来如此,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件匹配身份的“顶配”物件。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另一个身影,那个总在暗处为她解围、眼神温润的人,与眼前这位只重虚名的王爷相比,竟让她心口泛起细密的疼。未来的日子,该如何自处?
而此刻王府墙外的小酒馆里,暗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听说王爷回府了,听说他们今夜要圆房……他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暴起,酒液洒了满身也浑然不觉,只有眼底翻涌的怅然,在夜色里浓得化不开。
从那日之后。暗开始不知疲惫地接受任务。而且是暗卫营中最危险的任务。
暗跪在冰冷的地砖上,玄色劲装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单薄的身形。他垂着眼,声音嘶哑却坚定:“属下请命,前往北境查探敌军布防。”
那是连最精锐的斥候都未必能活着回来的任务,帐内其余暗卫皆屏息,唯有萧玄戾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桌案,目光扫过暗肩上尚未愈合的刀伤,语气毫无波澜:“准了。三日内带回消息。”
暗叩首领命,转身时身形微晃,没人看见他唇角溢出的血丝。旧伤本就未愈,北境风霜刀剑加身,不过半月,他拖着更重的伤回来,新添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浸透了衣袍,在雪地里拖出一道刺目的红。萧玄戾接过密信,只淡淡瞥了眼他摇摇欲坠的模样,挥手让旁人拖下去处理,仿佛他只是件染了血的工具。
“统领这是拿命在拼啊……”暗处,几个暗卫望着他被抬走的背影,低声叹息,眼底满是心疼,却无人敢违逆王爷的意思。
王府深处,沈婉清正对着窗外枯坐。萧玄戾总是早出晚归,偶尔回房也只是沉默地看她几眼,府里的下人对她恭敬却疏离,连句家常话都不敢多说。前几日,不过是小丫鬟打碎了他一盏茶盏,便被拖下去杖责二十,那凄厉的哭喊至今还在她耳边回响。她越发觉得这金碧辉煌的王府像座牢笼,困住了她所有的向往。
这夜,萧玄戾又因公务未归,沈婉清松了口气,想着去药房找些安神的香料,刚转过回廊,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药房半掩的门后,是暗,他正背对着她,用布巾死死按着肩上的伤口,指缝间不断有血涌出。他听到脚步声猛地回头,看清是沈婉清时,惊得想起身行礼,却牵扯到伤口,闷哼一声跌坐回去。
“你的伤……”沈婉清捂住嘴,眼眶瞬间红了,快步上前想扶他,“怎么伤成这样?”
“王妃恕罪,属下污了您的眼。”暗别开脸,声音冷硬,“属下身份卑贱,本就是王爷的器物,不值得王妃费心,更别脏了您的手。”
“胡说!”沈婉清难得提高了声音,带着气音,“哪有什么器物?你也是活生生的人!”她蹲下身,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语气软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委屈,“这些日子……我很想你。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暗的喉结滚动了下,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只闭着眼道:“属下只是在做分内之事。王妃请回吧,免得被人看见,惹来非议。”他握紧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以此克制那汹涌的、不该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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