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佑帝刘绥的眼睛,依次扫过恭敬站在金銮殿上的诸多臣子。
左相温嘉诚,右相程显,乃至朝中大多数臣子,都无话可说。
毕竟,陛下一心决定的事,轻易改不了,谁敢提出异议呢?
北征胡蛮,已是板上钉钉。
太傅王落儒,眼睛左右瞟了眼身后的诸位臣子,暗暗叹了口气,而后又是提起口气,横跨一步,站出列。
刘绥见此情形,来了兴趣,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搭在一旁的扶手上,饶有兴致地看向王落儒。
王焕瞥见自己祖父顶着圣意,不由得为祖父捏一把汗。
陛下圣心裁定,满朝臣子谁再敢多言半个字?
即便祖父是太傅,三师之首,即便祖父是先帝临终前指定的顾命大臣,即便祖父历经三朝,那也……
“陛下——”王落儒高呼一声,颤颤巍巍道:“臣,还有话要说。”
刘绥抬手示意王落儒说下去。
王落儒盯着刘安锋利的目光,继续道:“陛下,臣还是那句话,如今边境安定不过数年,理应休养生息,安定民生,□□朝纲,万不可再起战事,万不可劳民伤财,万万不可啊!”
王落儒声音高洪,整个金銮殿,都响彻着他的余音。
刘绥眼皮垂下,许久未语。
诸臣子们低着头未敢直视上位,眼睛却都在滴溜溜左右乱瞟,琢磨着康佑帝刘绥的心思。
莫不是……莫不是被王太傅三言两语说动了?
温嘉诚抬眼瞟向刘安,见刘安轻轻摇头示意,便安心站着,静观其变。
刘昶与温国公皆是眉头紧皱。
行军打仗,最忌讳的便是犹豫不决、进退不举,攻也不是,退也不是,白白延误先机。
先前是陛下执意要北征胡蛮收复失地,其心之坚决,无人可撼动。如今兵部、户部都制定好对策,单等大军北征,怎的偏偏又在此时,偏偏又在大军即将出征前夕,改变了主意呢?
“太傅所言差矣。”程显道:“如今海晏升平,正是扬我大江国威之时,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一众大臣听闻程显发话,纷纷出言附和道:“程相所言极是。”
“此次北征,正是扬我大江国威之时。”
附会之言不断。
温国公捏紧手中的笏板,本欲出言,但见自家女儿温嘉诚依旧站在最前头一动不动,便止住了满腹的言语,肩膀、手臂也松懈下来。
如今他家女儿温嘉诚位列左相,在朝中一举一动颇为艰难,若他不追随、拥护左相,那左相在朝中只怕要更难。
更何况,右相程显在朝中尚且还有一众门徒,那他依附与自己有血缘亲情的左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姐以为如何?”待金銮殿上安静片刻,刘绥神色颇为犹豫,转而侧目问过一旁正襟危坐的刘安。
刘安话里听不出来情绪:“诸大臣所言极是。”
刘绥点点头,重新坐正,昂起头,道:“既如此,那便依大长公主与右相所言,北征!”
饶是刘安神色再怎么平静如常,听闻刘绥此言,也是难免侧目愕然,怎的,北征竟是她能决定的了?
怎的,不是皇帝一心北征吗?
怎的,如今倒是成了她与程显一心坚持?
王落儒攥得笏板愈发紧,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陛下年幼,哪里能想得到北征?
定是受了蛊惑。
定是抚政大长公主的一意孤行!
“陛下!”王落儒再次高呼,看了眼刘绥后,转而看向刘安,意味深长道:“还望……三思!”
刘绥颇显为难道:“长姐,这……”
刘安冷冷看了眼刘绥,刘绥这般的推脱,她怎会看不出来。
她竟被这位弟弟,摆了一道。
可若是北征败了,便可不声不响地将锅推在她与程显头上,毕竟,皇帝年幼尚不能抉择。
刘安不动声色哼笑一声,既然她身在抚政大长公主这个位置上,便自会担得起这份职责。
她也有能力,有本事担得起北征!
“北征一事,无需再议!”刘安一锤定音。
“陛下!”王落儒恨铁不成钢地喊道。
“殿下圣明!陛下圣明!”程显带头高呼。
“殿下圣明!陛下圣明!”余下群臣高呼道。
刘绥眉头一挑,他对眼前的结果甚是满意。
毕竟,康佑朝期间,无论是谁代政,无论政绩是谁做出来的,日后史书中只会记载,都是康佑朝的政绩,都会落在他刘绥头上。
可也有些不满。
坐在他旁边的长姐,竟能应对自如。
他的这位长姐,竟能在朝中一呼百应,让他的臣子们高呼圣明……
瞬时,刘绥眼里一片阴霾。
北征一事已是箭在弦上。
早朝过后,王落儒连连摇头,如今的朝政,真真是一片泥潭,搅不清,道不明。
早知今日大长公主会把持着朝政不肯松手,当日……当日无论如何,都不该请她来主持朝政!
王落儒脚步迟缓,直至无力继续走下去,抬头望天,一大片浮云遮了一半的日头,天地之间,一片灰蒙蒙的景象,此情此景,王落儒不由得再次叹息。
忽而瞥见孙子王焕正与左相温嘉诚相谈甚欢,不由得脸上神情更冷。
往常温嘉诚在朝中都是独来独往。
朝中官员,大多是通过正经科举考上来的,与温嘉诚入朝为官的方式不同,他们,自是不屑与温嘉诚为伍。余下有意与温嘉诚相近,企图攀附大长公主权势的、攀附皇家权势,但又多碍于面子,不好当着众人的面与温嘉诚攀谈。
再者,温嘉诚身为左相,事务繁忙,每每见到便是行色匆匆。
如今温嘉诚却能与王焕搭话攀谈,实属罕见。
王落儒拉长脸,行至温嘉诚与王焕身旁,想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
王焕见自家祖父走近,恭敬行礼。
王落儒对着温嘉诚道:“温相好。”虽王落儒不喜温嘉诚如今搅在朝中,但该有的礼仪规矩,让人挑不出错处。
温嘉诚察觉到王落儒来者不善,客气还礼道:“太傅大人客气,私下还有事,便先行一步。”说罢,一一拜别王落儒、王焕两位同僚。
王焕客气回礼。
王落儒冷哼一声:“方才她与你说了什么?”
王焕喜形于色,笑道:“方才温相说,要特招小妹入宫,在大长公主身边做女官,来日,待女科定下日期后,再让小妹入朝为官。”
自温嘉诚入朝为官,官拜右相之后,小妹王润蕾便在家中懊悔不已,悔恨当初怎的不跟着温嘉诚一同参加第一次的女子科考。
原还能安慰小妹等着参加第二场女科,不想时至今日,第二场女科迟迟没了下文,小妹更是懊悔。
“哼!”王落儒听后,看都不看王焕一眼,头也不回甩袖离开。
“祖——太傅大人!”碍于还在宫廷之中,王焕急得直跺脚,不敢再多言,赶忙追上王落儒的脚步。
“今日温相所言,一句也别告诉润蕾,若你敢多说半个字——”王落儒冷冷看向王焕,狠狠瞪了一眼。
王焕欲言又止,无奈瘪瘪嘴,垂下眼睛,不敢再争辩。
如今朝堂党派林立,虽说王焕知道祖父一片苦心,不忍小妹再涉足朝堂,可到底,不还有他与祖父吗?
有他们两个在,有他们王家在,小妹在朝中,又能受些什么苦呢?左不过,还有他这个哥哥在。
再不行,来日去求大长公主,让小妹与他同在户部当差任职便是,户部如今正缺一位侍郎呢。
他如今入户部数余年,虽说在程显手下做事,受了不少刁难,到底也是将户部的工作理清,来日小妹入朝,他也能为小妹保驾护航。
再者,温相不也在朝堂之上做的好好的吗?
大江朝在大长公主的治理下,也不是好好的吗?
女子为官,女子当政,也不全是坏事。
小妹熟读经书,一腔抱负,如今有这样的机会,理应抓住才是啊。
王家回府的车马还没停稳,王润蕾便兴匆匆地来迎接两人。
见是王润蕾,王落儒宠溺笑道:“哟,你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儿你怎么舍得出门了?”
王润蕾面上有些得意,又有些扭捏,只一个劲儿地笑道:“刚刚听了个好消息,正迫不及待地想告诉祖父和哥哥呢。”
王润蕾此时心情愉悦,说起话来流畅不少。
王焕自然听得出妹妹的心情,跟在王落儒身后,一边朝府内走去,一边笑问道:“什么好事把你喜成这样?”
“莫不是妹夫的事儿有着落了?”王焕打趣道。
“哥……哥哥!”王润蕾脸色瞬时冷冽下来,方才温嘉诚传来的好消息的愉悦也被冲散了不少。
“呀!”王焕自知失言,讪讪笑着,忙找补道:“我也有个好——”话还没说完,便被王落儒狠狠瞪了一眼。
王焕知趣闭上了嘴,只一个劲儿地尬笑着。
“若真是夫婿的事儿有了着落,也能对你父亲,对你母亲,对你祖母有个交代了。”王落儒爱怜地摸了摸王润蕾的脑袋,继续道:“你也别嫌你哥哥多嘴,也别嫌祖父总是唠叨,身为长辈,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子孙往后生活美满呢?”
王落儒坐定,接过侍从递来的茶水,小抿一口润过喉咙后,看向王润蕾,语重心长道:“近来又有几家递来了拜帖,祖父都细心挑过了,都是些个好人家,来日约着他们来府上相看一眼。”
王润蕾气呼呼地站在原地,眼里不知何时蓄满泪水,倔强道:“祖…祖父……润……润蕾……不……不嫁!”
“我……我……我要……我要……做……做官!”
“我要……为……为官!”
“我要入朝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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