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破烂的门,不堪重负,“嘭”地一声,被踢了个洞。
李老汉被吓了一跳,顿时不敢再说话,身体也瑟缩得厉害。
崔至与王焕迈过门槛,进入李老汉家里,逼仄的过道,低矮的棚子,压得两个人直不起身来,不得已,又多走两三步。
不大的院子里乱七八糟地码放着过冬的柴火,一旁的火灶上还咕嘟着见底的剩菜剩饭。
为了屋里能暖和些,窗户都被木板封住,屋里黑黢黢的。
目之所及,皆是王焕无法想象的景象,王焕看得直皱眉。
崔至直接了当掏出一枚私铸币,一手搭在李老汉的肩上,问道:“近来有没有人让你造样的铜币啊?”
李老汉下意识摇头。
“看清楚了再说话。”崔至厉声道,手上也加了些力道。
李老汉痛得龇牙咧嘴,接过那枚铜钱,仅上手一摸,便察觉到异样,待拿到眼前细细一看,认出来了。
这不就是前几个月前有人托他私自铸造的铜币吗?
怎么如今……
先前那人给的酬劳丰厚,但唯有一点,要保密保密再保密,如若不然……
可面前这位大人的手段他是知道的。
李老汉心里直打鼓,沧桑干老的脸上闪过些心虚的情绪。
崔至敏锐地察觉到,撇嘴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李老汉道:“这……这这这不是大人先前找我看过的那种铜钱吗?早几年见过,见过。”
崔至脸上有些不耐烦:“我问的是最近,别扯有的没的。”
“最近啊——”李老汉拉长音调,企图蒙混过去。
崔至懒得再与李老汉废话,一脚踹在李老汉膝盖窝上,李老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阿爹——”屋里一个小孩听到响动,穿着薄衣,嗦着手指,晃晃悠悠走出来,看着不过三四岁的样子。
李老汉急道:“外面这么冷,谁让你出来的?回去回去回去!”
崔至问道:“你孩子啊?”
上次来见李老汉时,他身边只有个十一二岁的丫头。
崔至单膝蹲下,凑到李老汉耳边叮嘱道:“孩子这么小,多少积点阴德啊,私自铸币的勾当,以后可别再做了。”
说罢,崔至站起身,松开了放在李老汉肩上钳制的铁手。
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的李老汉喜不自胜,跪在地上连连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崔至走到李老汉小孩身边,轻轻摸了摸小孩稀疏柔软的头发,而后从袖中掏出枚铜钱,单膝蹲下,与小孩平视,道:“乖,伯伯给你个钱,拿去买糖可好?”
李老汉也是松了口气。
小孩看了眼李老汉,开开心心接过崔至递过来的铜钱,正反两面翻过来看过后,不解道:“阿爹,这钱和你之前说的假的一样!”
说着,就把那枚铜钱摔在崔至身上:“哼,假的,我不要你的钱!”
崔至瞬间变了脸色,快步走到李老汉身边,一把擒住李老汉的领口,质问道:“你不是说没见过这样式的钱币吗?”
“你敢骗我?”
“嗯?”
王焕看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哭的小孩子,心生怜悯,走向小孩,温声细语安抚着小孩。
谁知小孩见着王焕手伸过来,张着嘴狠狠咬上一口。
“啊——”王焕一声惨叫。
崔至与李老汉听到王焕这边的动静,纷纷扭头看过来。
王焕下意识扬起巴掌。
“大人!两位大人!小孩子不懂事!不懂事啊!两位大人大人有大量,就别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了!”李老汉跪在地上,脑袋一下一下不带停地磕在地上。
他老来得子,只这么一个命根子啊!他李家可全靠着这么个命根子延续香火啊!
听着李老汉的连声哀求,看着小孩子眼中饱满晃动的泪珠,王焕扬起的巴掌,终究是变成了慢慢捏紧了拳头。
王焕,到底是于心不忍。
见小孩衣衫单薄,更是从自己身上脱下件外袍,披在小孩身上。
宽大的外袍罩在三四岁的孩子身上,极为地不合身。
崔至一脚踩在李老汉的背上:“这私铸币的原委,你给我老老实实说清楚。”
崔至见李老汉依旧无动于衷,不情不愿地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扔在李老汉面前的地上。
看到银子,李老汉两眼冒光,先前被叮嘱的话,全然抛之脑后。
“我说,我说,我说!”
接着,李老汉将先前曾有人找他仿造那枚铜币的样式铸造铜币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崔至听得眉头紧蹙,问道:“是谁?”
“我哪里认得?”李老汉摇摇头。
崔至再问道:“铸币的模子可都还在?”
李老汉再次摇摇头。
崔至眼珠看向李老汉,嗤笑一声:“当真不在了?”说罢,看向一旁的稚子。
李老汉没有说谎:“事成之后,他们亲自盯着我销毁了模子。”
随后又劝道:“那是位比两位大人还要威风的人,草民惹不起,两位大人未必也惹得起。”
“两位大人还是别趟这趟浑水了。”
李老汉说完之后,王焕与崔至皆是一愣。
能凌驾于他们二人之上的,无非就那么几人,右相程显、左相温嘉诚,还有当今陛下、抚政大长公主。
仅凭直觉,崔至便猜到此事或与大长公主有关。
难怪,难怪大长公主不愿插手此事。
如若不然,就凭大长公主如今在朝堂上手拿把掐的架势,绝不会放任不管的。
只是,大长公主为何要这样做呢?
“还望两位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我与我那小儿。”说着,李老汉便跪在崔至脚边,不住地磕头求饶。
“起来吧。”崔至思绪被打断,瞥了眼跪在地上的李老汉,摆摆手,道:“若是日后,有人问起今日……”
李老汉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自然知道话该怎么说:“我从未见过两位大人,也从不知道什么私铸币的事儿。”
崔至点点头,给王焕使了个眼色,两人相继离开李老汉家。
崔至瞥见王焕情绪不高,问道:“你是不是还在怜悯那个孩子?”
王焕点点头,经此一事,他只觉得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全都白读了。
民生之多艰。京都之中,天子脚下,竟还有百姓过得这般凄苦。
“他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
“这种贱民,生性好赌,本性难移,不值得可怜。”崔至满是轻蔑道。
王焕道:“姑父不该如此说,众生平等,无需多言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们……只不过侥幸投生在世家大族之中。”
崔至听得是连连摇头,笑笑:“你不知道,在这个小儿子之上,原先还有两三个女儿,如今却只剩下这么一个,你可知为何?”
王焕叹了口气,心中更是无限凄凉:“百姓们能活着已是不易,更别提说能健健康康地把孩子们都养大了。”
崔至见王焕仍不理解,无奈笑着摇摇头,拍了拍王焕的肩膀。
王焕无奈摇摇头,想起今日他们来此的目的,快步追上崔至,轻声问道:“姑父可有头绪?”
崔至抬眼看了王焕一眼,说出他的揣测:“此事,或许与福康宫那位有关。”
“什么?”王焕不解。
崔至道:“此事,只你我二人知晓便是。”
“回府后,私铸币关于大长公主的部分,一字也不要多说。”
虽不知大长公主为何这般做,但推究下来,诚王是逃脱不掉的。
当下最重要的,一是北征,二是清剿诚王。
只是以私铸币来引爆诚王意图谋逆,实在凶险。
崔至附在王焕耳边:“既然大长公主有意这么做,我们不妨顺水推舟,全力促成此事。”
忽的,一个黑影从天上一闪而过。
崔至与王焕皆是一惊,忙闭嘴不言,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许久过后,一只鸟从一面矮墙下飞出。
二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路无言,走出暗巷。
等着崔至与王焕走远后,藏在矮墙下的金中堂才缓缓站起身。
左跨一步,右踩一墙,借着本身的功夫,未曾沾染半分暗巷的泥泞。
三两步间,金中堂便寻至李老汉家中。
看着门上的破洞,孩童身上不合身的外袍,还有李老汉往怀里揣了又揣、藏了又藏的银锭,金中堂已然明白现在的情况。
崔至与王焕两人已然查到了这里,事关殿下,他不得不谨慎。
眼看着面前这人身上的肃杀之气,李老汉连踢带揣地将小孩赶到屋里,顺带关上了屋门,小跑到金中堂面前,结巴道:“军军军军爷——”
金中堂眼眸微眯,掏出一袋银子,丢在李老汉怀里:“分给大家吧。”
沉甸甸的钱袋子揣在手上,李老汉心中很是不安。
这袋银子,比他这几两轻的骨头都要重上不少。
金中堂自顾自寻一矮凳坐下,吹了吹飘到眼前的一缕青烟:“先前交代过的,铸币的模子可还在?”
李老汉极尽卑躬屈膝道:“在……不不不,早已按照大人的吩咐,尽数销毁,无人知晓。”
金中堂明知故问道:“可有人查到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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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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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外攘内安(二十五)暗巷寻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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