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颜开背着包，悄悄打开了一条门缝。
对面安安静静的，要么没起，要么早就走了。
她松了口气，关上门摁下电梯。
抵达怡康的时候时间还早，其他科室都开了，只有心理科还没到时间。
外面站了几个人聚在一起聊天。
“S市居然还能有免费心理咨询，良心企业家啊。”
“我昨天来看了一眼，里面装修得挺好看，据说还找了风水大师看过呢。”
“诶，你不要封建迷信啊。”
几个人聊着聊着笑作一团。
在人群之外，坐着一对母女。颜开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那个女孩身上。
她面容憔悴，眼底带着不常见的戾气。
“看什么呢？”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颜开回头，顾清允将手里的豆浆塞给她，“喝点豆浆补补。”
豆浆还烫着，颜开愣愣道：“谢、谢谢顾总。”
“不谢。”顾清允跟她并肩进了电梯，“你好好工作，我好好改革，我们就是合作伙伴了。”
颜开笑了一声：“合作伙伴给我豆浆，我也要说谢谢的呀。”
“提前犒劳你的，今天辛苦。”电梯门开了，心理科在二楼，顾清允要上三楼。
颜开连忙道：“顾总再见。”
电梯门缓缓合上。
颜开捧着豆浆，莫名心情好了些，走进了科室。
很快，门被轻轻敲了一下。
颜开紧张了一瞬，道：“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颜开在门口瞥见的母女。
那女人风风火火地进来，将女孩摁在椅子上，大声道：“医生快看看我家孩子！”
颜开打心里害怕这种看上去易怒又不好惹的病人家属，礼貌道：“好的，女士您先别着急，在外面稍等片刻……”
“等什么？”女人瞪着眼睛，声音愈发大了起来，“这是我女儿，她有病，我要在这陪着她。”
颜开深呼吸，冷静道：“我理解您可能有些不放心，但心理咨询是一个专业的过程，需要遵循一定的规则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如果您坚持留下，可能会让她感到压力。”
顿了顿，她继续安抚道：“我们可以先尝试一次独立咨询，如果您觉得不妥，我们再调整，好吗？”
女人犹豫了一瞬，还没等颜开松口气，坐在位置上不吭声的女孩就抬眼瞥了她一眼，语气讥讽：“听到了吗？是我有病，不是你有病。你要是实在想待在这，不如给你也看看？”
颜开：“……”
要完。
果然，此话一出，那女人心中愤怒更甚，抬手就想扇上去。
“干什么呢？”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闻野刚赶到这里就看到这一幕，从他的视角看，女人扬手的方向正对着颜开。
他立马大步上前，强势地卡进三人中间，手臂抵着颜开的腰将她推后了些，护在自己身后。
“你想干什么？你这叫医闹！”闻野冷声道。
他手臂还横在自己腰前，紧绷的肌肉隔着衣服贴上她的小腹。
颜开：“……额。”
她小心翼翼戳了戳闻野的小臂，示意他看向旁边的小女孩：“没打我。”
闻野：“……”
他讷讷：“哦。”
颜开瞥了眼小女孩。
她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坐在椅子上悠闲地晃着腿，察觉到颜开看过来，还冲着这边挑了挑眉。
颜开叹了口气，看来这是个大工程。
她走到女人身边，轻声道：“这样吧，女士。你先在候诊区等待，咨询结束后我们可以安排一次简短的沟通，我会在不透露具体细节的情况下，向您反馈她的整体状态。”
女人沉默了片刻，突然拉着颜开往外走了两步，压低声音：“不是我非要待在这里，萱萱她……她有些暴力倾向！我是怕你们单独待在在一起，会伤到你。”
颜开一顿，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不免对女人产生了一些对刚刚误解她的愧疚。
她偏头观察了一下这位叫萱萱的女孩，她似乎没兴趣关注这边的情况，垂着眸出神。
颜开安抚：“没关系，她身上没有带什么尖锐的武器，请你放心。”
女人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颜开转身看向闻野，突然没了对待病人家属的冷静，小声道：“你也先出去？”
闻野清了清嗓子，闷头往外走，路过颜开的时候，他顿了顿，没转头：“没问题吗？”
他多半是听到了那句“暴力倾向”的话。
颜开摇摇头：“放心。”
她有些紧张地盯着闻野。
之前两人恋爱的时候，经常会因为类似的事情产生分歧——比如遇到这种情况，闻野的保护欲会非常强盛，他相信颜开的能力，但做不到放手，有时经常会插手颜开的工作。
为此，两人闹过不少矛盾，但这人一直没改。
她不知道如果这次闻野还是这样，该怎么办。
两人也不是之前的关系了，她也没办法……
“嗯。”闻野应了声，抬脚离开。
就，走了？
颜开没反应过来，愣愣回头。
恰好闻野转身关门，两人的目光在缓缓关闭的门缝间对上。
咔哒。
门被关上。
颜开轻轻拍了拍脑门。
傻了这是，之前闻野强势只是因为两人是恋爱关系，如今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他怎么可能还做出之前的事情？
“你们俩是情侣吗？”小女孩突然出声。
颜开回神，安静了一瞬，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就是……氛围，你懂吧。”小女孩说话冷冰冰的，但眸光中还是带上了点好奇。
颜开笑了一声，走到角落的柜子旁，打开柜门露出里面的饮料零食：“萱萱，是吧？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有什么想吃的吗？”
“叫呗。”萱萱扫了一眼柜子，“我要可乐。”
颜开嗯了一声，拿了罐可乐给她。
“医生姐姐，”萱萱接过可乐，打开喝了一口，恶意地笑了出来，“其实我妈不让我喝，你给我喝这个，不好吧？”
颜开在心里叹了口气：“没关系，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在跟朋友相处的空间里，喝一点自己想喝的东西，我觉得没什么。”
萱萱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是因为没得到想要的反应，终于安静下来。
颜开在她对面坐下：“喜欢喝可乐吗？”
“喜欢啊。”萱萱说，“但可惜，我妈不让我喝。你知道为什么吗？”
颜开思索了片刻，摇头：“我不知道呀，你能告诉我吗？”
萱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因为可乐只能给太子喝啊。”
她撑着桌面靠近颜开，“刚刚她悄悄关心你，你是不是觉得她人很好？”
颜开安静地直视她：“我当时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你有不同意见吗？”
“当然！在你面前的善解人意不过是伪装而已。”萱萱几乎站了起来，“你怎么可能知道她有多偏心？什么都要给弟弟，我不是她的孩子吗？”
她紧紧盯着颜开，半晌又泄了力，“我觉得，我真的很恶毒。”
“为什么会这么想？”颜开轻声问。
萱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便签本，她垂眸将本子翻开，露出上面混乱的涂鸦，夹杂在其中的字迹充斥着暴力和血腥。
颜开垂眸看着涂鸦，抬眸时，恰好对上萱萱的眼睛，她笑了笑：“怎么了？”
萱萱疑惑地皱了皱眉，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恶毒？”颜开道。
“我写了这些恶毒的话。”萱萱不明所以。这件事情不应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吗？
颜开追问：“那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萱萱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才轻声道：“我会在心里骂他，骂很多人。我讨厌他们。”
“但你没有伤害他们，对吗？”颜开揉了揉她的脑袋，“好孩子。”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萱萱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可是……”
“很多人都会有不好的念头，我有时候也会。”颜开抽了张纸巾给她，“但是萱萱，你是观察云朵变化的人，不是天空本身。”
萱萱抬头，满是疑惑。
“那些不好的想法就像突降的冰雹，它们会来，也必定会消散。”颜开说，“真正定义你的，是当冰雹落下时，你选择撑伞保护路人的那个瞬间。”
她笑眯眯地塞了包大白兔给女孩：“别过多地苛责自己，也不要真的觉得自己恶毒。你只是有一些情绪，情绪是每个人都会有的，你不要讨厌它，要学着去接受它。”
她拉着萱萱到了旁边房间的沙盘面前：“这个挺好玩的，要不要试试？”
“……”
结束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相对来说，萱萱的情绪稳定了很多。颜开让她坐在走廊上等一下，喊来了萱萱的母亲。
“医生，萱萱她是不是已经好了？我看她状态不错。”还没落座，女人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是长期的过程，不是简单聊聊天就好的。”颜开示意她坐下，“你放心，她挺好的，就是钻牛角尖了。”
“挺好的？”女人的表情狰狞了一瞬，拍上桌子，“颜医生，你管她叫挺好的？她笔记本上都写了什么你知道吗？一个小女孩那么恶毒，你管着叫挺好的？！”
颜开叹了口气：“您先冷静，我相信你愿意带着萱萱过来，也是希望她能好起来，对吗？”
女人顿了顿，“当然。”
恐怕也是担心萱萱会伤害到他们。
颜开面不改色：“她目前存在一些情绪问题，比如低自尊、焦虑和抑郁倾向。这些情绪可能与她长期感受到的压力和压抑有关。你平时有没有注意到她有的时候会出现一些情绪问题，或者在谈到某个话题的时候格外敏感？”
女人沉默片刻，颜开正准备继续，就被她急急打断：“行了你别说了。”
她站直身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不关心她，只关注她弟弟对吗？”
“我怎么不关心她了？我经常给她买吃的，买喝的，她想要什么我也尽量满足，我已经足够努力把水端平了，你们还想让我怎么样！”说到后面，她几近哽咽。
颜开倒了杯茶给她：“喝点水吧。”
女人平复了点情绪，继续道：“只是弟弟年纪小，我会多关注他一点，她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我呢？”
“那，”颜开问道，“你的儿子体谅你了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
颜开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
又来了，一点都不专业。你怎么能怼家属呢？！
女人许久没说话，半晌，才岔开话题：“总之，我挪出一个早上来带她看医生，这还不能证明我爱她吗？为什么偏要跟弟弟比呢？”
颜开摁了摁眉头。
“算了。”女人转身离开，“中午我还得接孩子，先走了。谢谢你，医生。”
门被砰一声关上。
颜开安静了片刻，起身出门。
一开门，她就跟坐在走廊椅子上的闻野对上了目光。
他似乎之前睡着了被吵醒，还带着点迷迷糊糊，直起了点身子：“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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