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高,水蓝蓝,阿婆让我去买菜,金不给,银不给,只给一个破竹袋——”
“停停停,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有你两,跳的什么舞啊,脚都快踩到火坑里去了。”金明灭挥手,止住了两个女孩的歌谣,又把身侧两个男孩往旁边一拉,横眉竖目,凶得要把人吃掉。
女孩们互相对看一眼,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是跳大神的舞,”男孩往金明灭身前走了两步,小小的脸并不怕他,道,“俺们就只会这个,小花唱的是俺们大山里的歌,你凶她,你不是好人。”
话音才落,另一个男孩溜到篝火下摸出一根火棒,大嚷着:“俺跟你拼了!”
金明灭火烧屁股般从地上蹦起:“棍下留人,棍下留人,”一边绕着篝火一圈一圈地跑,一边从自己怀中摸了几锭金元宝出来,丢给女孩们两枚,再丢给男孩们两枚,“我是好人,当然是好人啊。”
金子从金明灭的后背哒哒地掉,活像一只边跑边下蛋的大公鸡,两个女孩拾起金锭裂齿一咬,片刻后又相视一眼,互相笑起来。
火把这才被扔下,送走了四尊大佛。
金明灭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继而挤到小荷的身边,咕咕哝哝地:“我是要看载歌载舞,不是要看载打载杀。”
常宁公主微微一笑,道:“这些孩子都是从城外山野里过来的,长安雍华,城外的地界却仍有百姓饥一顿饱一顿,每年的四月初七我都会在启夏门施粥,因此和他们相识。”
葫芦里的酒几乎要见底,常宁公主摇了摇,两颊一抹酡红,又道:“从公主殿搬出来,日后大概再难有机会施粥布善了,让他们今日吃个痛快也好。”
“公主怎么会这样说?一夜之间拔地而起两座大屋,公主雄厚的财帛已被写进了长安茶馆的小话本里,施粥这样的小事,日后还不是全凭公主心意。”金明灭道。
“你还是不懂我阿娘。”常宁公主喝下最后一口酒,摇了摇头。
金明灭讪讪挠了挠脑袋,对于陛下,的确不是可以轻易妄论的人。
一时的安静,夜晚更显凉意,篝火摆荡,裴正庭默不作声地把最后一块羊肉沾上辣椒面,金明灭伸手过来要抢,裴正庭顿了顿,躲过去,递给了另一侧的裴文逸。
金明灭大惊,还没有说话,又见裴文逸也滞了一瞬,把羊肉递给了常宁公主。
“你们家这马奴在哪里买的?”金明灭凑到小荷的耳边悄悄问。
小荷一愣,目光闪躲,只担心他恐怕看出来什么,便道:“为什么问这个?”
“一个养马的身手居然比我还好,这有天理吗?你瞧瞧我这胳膊上的铁肉,你摸,你摸——”
“瞎说什么!”小荷瞪他,把脸别到另一侧,不让他看自己通红的两颊。
什么摸不摸的,那是能瞎摸的吗。
金明灭浑然不觉,两只眼睛又在寄奴的身上停了一阵。学武本不是什么新鲜事,城中铁匠马夫的孩子也都会些拳脚功夫,可是要将身手再练得精湛,便得花大笔的银子买些《降龙十八掌》或是《乾坤大挪移》这样的身法秘笈。
金明灭师从长安茶馆东方不败,师父的名头响彻武林,六百年未曾遇过敌手。
当然了,也不是说东方不败活了六百年,这名号世代相传,每过五十年就得传给下一代,只因东方世家的武学功法天下第一,练过的人都只能活五十年。
金明灭花了二百五十两银子学来“凌波微步”,在长安城中已是能当螃蟹横着走的地步,而后又跟着裴文逸在行伍中扎了三个月的马步,别的都没学到,矫健的身手自认可称得上是长安一绝。
如今这马奴却能以雷霆之势躲开自己要抢羊肉的爪子,这身法,除了已经埋进土里的裴正庭,金明灭再想不出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到。
于是他摸着下巴上微微泛青的胡茬,双眼眯起,一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扫视了一遍寄奴,一边在小荷游移的目光中低声问道:“他师父是不是东方不败?”
小荷松开攥紧裙角的双手,擦了擦掌心的冷汗。
“小心!”
裴文逸一声大喊,长腿一瞬从大火中扫过,还未取下的火架子轰然倒地,随之被打下来的,还有一支泛青的铁箭。
“什么人?”裴文逸沿着铁箭来时的方向大喊,尽头却只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嬉闹声慢慢停下,金明灭把小荷挡在身后,裴文逸拾起铁箭,向常宁公主问:“有没有事?”
常宁公主摇摇头,抓住裴文逸仅剩的一只胳膊,惊慌问道:“是不是母亲派来的人?她要杀你?”
话音未落,凌空又是一只箭羽,舔过火舌飞驰而出,裴文逸左臂被常宁公主攥住,一时脱身不开,只一瞬的犹豫,铁箭几乎要直贯胸口。
寄奴拾起酒葫芦,骤然一扔。
葫芦折开箭羽,长箭贯穿,地上的青草渗了几滴清酒。
裴文逸不禁又想起宫苑围猎时的那一箭,想起寄奴和裴正庭相似的身手和本性。
“这箭不是冲裴小将军而来的,是要杀公主!”金明灭寒声道,“如果要杀裴小将军,第二箭应该再高半尺,冲裴小将军的额心来才是,可是这两箭驰越风之势,对准的,都是公主的额头!”
几人皆是一怔,未等回神,第三只长箭再一次从荒野深处迫近,正如金明灭所说,直冲常宁公主的额头而来。
寄奴伸腿一扫,和裴文逸一般无二的腿法。
“只有一个人。”金明灭凛声道,“要是有两个或者更多的人,搭弓射箭的时间绝不会相隔这么久。”
“你去哪里?”小荷匆忙问道。
金明灭抬头,寄奴已拾起一根铁箭,冲夜色深处,长箭射来的方向奔驰而去。
四处的火光变暗,嬉闹的声音变远,通济坊本就是大片的田野,一时虫鸣声盖住了脚步。
裴正庭追到田埂深处,黑夜中那身模糊的影子骤然隐匿,他只好停下来,将手中箭矢对着月光翻看。
箭身笔直,冷铁打成的箭头在手心里冒出寒气。弓箭算是城中禁器,长安中凡有猎户想买到这些和兵事相关的武器,都要在府衙中逐一记录在册,配下来的长箭也都是有标号的,利箭要是伤了人,便能从标号循到买箭人的家中。
手中这支箭羽又是用蒿子秆制成,蒿矢射出时箭身能纳尽四周的空气,使箭羽悄无声息地飞到敌人身前,要不是叔父警惕,只怕这只箭射中了公主的额头,才有人能察觉。
这样一支杀人利器,常是军阵所用,箭身该有行伍的军号。
裴正庭将蒿矢抬高,让月光照得更亮,两指一路从箭头探到箭羽,却没有摸到半分的字标。
实在想不出到底是谁想要害常宁公主,裴正庭垂手,正要按来时路折回去,田野中却有一只火把在野稻中飘曳,隐约有争吵。
“老夫为什么要害你?你我同姓上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死了对老夫又有什么好处?”
是上官凌的声音。裴正庭脚步一顿,便知火把照出的另一个影子一定是上官胭脂,他想要折身回去,却不知道为何在干枯的稻捆后屈膝蹲下。
“同姓上官,”胭脂顿了顿,声音如水,并不起波澜,道,“大人是名门望族,身居高位,和我这样无名无姓的女子本就是天壤之别,胭脂能有今日,不过是凭老天垂怜,如今大人权名在握,胭脂便成了大人在朝中唯一的后患,”
“若有一日胭脂的身份被人察觉,大人便是欺君之罪,这样一来,大人倒是有充分的理由应该先下手为强。”
“我若要杀你,自有千百种方法让你死得无知无觉,何必要蠢到派人推你下水?”上官凌说。
一时的沉默。
“不是大人,又能是谁?”
“枉你跟在陛下身边驭权写书,朝野之心,恐怕连陛下那个痴傻憨笨的侄子都要比你聪明些,不如你好好想想,我担了让你致死的罪名,谁能渔翁得利?”
“世子心稚,大人不必拿他来骂我。”语气依旧平平。
“是陈拙!”上官凌低声怒道,“你整日与狼谋皮,如今自己送到了狼的嘴边,还浑然不觉!”
“依大人的意思,我又要如何?”
上官凌将火把举得靠近她的脸,想要看清她脸上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神情,耳鬓一缕勾发卷进火舌,烧烫落下,变成一截小小的灰烬。
稻捆中忽然有声响。
“是谁!”火光折身一晃,照到裴正庭身后的稻捆上,野猫从两捆稻禾间轻巧跃过,没入黑暗中。
裴正庭松了一口气。
背后的火光却依旧没有挪开,脚步声缓缓靠近。
“大人,”胭脂叫住要去稻捆后探查的上官凌,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胭脂明白大人的意思了,如今推事院刑责滥用,大理寺空有虚名,我会提醒陛下,何处才是监察正道。”
火光被挪走,上官凌似乎是看了她好一会儿,片刻后沉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走吧,老夫送你回去。”
“不必劳烦大人。”胭脂声音清凉,道,“大人将火把留下就好,故地重游,我想多待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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