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夏知微像一块被投入知识海洋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一切与城南项目相关的信息。她几乎住在了沈清岚的工作室，除了进一步核实之前发现的湿地历史数据疑点，更是将池氏集团公开的财报、历年项目案例、甚至几位核心项目组成员的背景都梳理了一遍。
沈清岚那边也有进展，她以艺术采风的名义，接触到了一位已经退休多年的老地质工程师，对方对城西那片区域的地质变迁如数家珍，确实提到了一些官方报告中未曾记载的、关于地下河改道的模糊传闻，但年代久远，缺乏实证。
“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有影子，但抓不住实质。”沈清岚总结道，“不过，我侧面打听了一下，负责池氏这次环保评估的，是‘环科世纪’公司，这家公司背景有点意思，崛起很快，据说手段……比较灵活。”
夏知微记下了这个名字。她知道，仅凭这些边缘信息，远不足以撼动池砚的项目，但就像拼图，碎片积累得足够多，或许就能看出隐藏的图案。
项目内部讨论会的前一天，夏知微收到池砚助理发来的正式邮件，附带了会议议程和保密协议。会议地点在池氏总部大楼的最高层。
当天，夏知微选择了一套炭灰色格纹西装套裙，内搭简洁的白色丝质衬衫，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妆容精致而低调，整个人看起来专业、干练，又不失女性魅力。她刻意淡化了自己的外貌优势，将重点落在“能力”二字上。
池氏总部大厦气势恢宏，顶层会议室更是能将大半个城市俯瞰眼底。夏知微到达时，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几个人，大多是中年男性，气质沉稳，一看便是集团的核心高管。她的出现，引来几道审视的目光，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一个如此年轻漂亮的女性，凭借什么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内部会议中？
池砚坐在主位，看到她进来，只是微微颔首，示意她坐在他右手边一个空着的位置。这个位置，距离他最近，也最显眼。
会议准时开始。池砚主持，言简意赅，气场强大。各部门负责人依次汇报进展，从规划设计、资金预算、到技术难点、风险评估。会议节奏很快，信息量巨大。夏知微全程凝神倾听，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没有轻易发言。
她注意到，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是一位姓赵的副总，能力很强，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虑，尤其是在汇报技术难点和工期压力时。而负责与政府对接、处理各项批文的一位姓钱的总监，则显得过于从容，言语间甚至带着点打包票的圆滑。
讨论到环保评估部分时，钱总监信心满满地表示：“环科世纪那边已经打了包票，最终的评审会一定顺利通过，所有的‘关节’都疏通好了。”
这时，一直沉默的夏知微，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笔。这个细微的动作，在略显嘈杂的讨论中并不起眼，但主位上的池砚，目光却立刻扫了过来。
“钱总监，”夏知微开口，声音清晰平和，却让所有人的讨论都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关于湿地缓冲区的生态补水方案，我注意到环科报告里提到的是引东线河道的水，但根据我查到的一些历史气象和水文资料，东线河道在极端干旱年份的枯水期，流量可能无法满足设计要求。不知是否有备用的水源方案？或者，对这种情况下的生态风险有无应急预案？”
她的问题非常具体，直指技术细节，而非空泛的质疑，显示出她确实做了扎实的功课。
钱总监脸上的从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夏知微会问得这么细，他打了个哈哈：“夏小姐考虑得很周到，不过这种极端情况发生的概率很低，而且环科他们有专业模型测算……”
“概率低不等于不会发生。”夏知微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尤其是这种投资巨大的项目，任何小概率风险都值得充分评估和预案。毕竟，环保问题是红线，一旦出问题，就不是小麻烦。”
她的话，点到了要害。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几位技术出身的高管微微点头，显然认同夏知微的谨慎态度。赵副总更是投来一丝感激的目光，他大概一直被工期和压力推着走，对这些潜在风险未必没有顾虑，只是不便直言。
池砚深邃的目光落在夏知微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转向钱总监，语气平淡却带着压力：“夏小姐提出的问题，记下来。让环科补充详细的极端情况应对方案，下次会议我要看到。”
“是，池总。”钱总监连忙应下，额角似乎有细汗渗出。
这个小插曲过后，夏知微能感觉到，会议室里那些审视和轻慢的目光，明显发生了变化，多了几分重视和……警惕。她成功地展示了她的价值，也无意中，可能触及了某些人不想被触碰的领域。
会议后半程，夏知微没有再主动发言，只是安静聆听，但池砚却几次在关键节点，看似随意地点名问她：“夏小姐对这点怎么看？” 或 “这个市场数据，和你之前了解的情况是否吻合？”
这些问题，既像是在考校她，又像是在借助她的视角，来验证或补充内部的信息。夏知微的回答始终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既不过分表现，也绝不露怯。
会议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散会后，众人纷纷起身离开。池砚坐在原位，对收拾东西的夏知微说：“夏小姐，留一下。”
夏知微心下一动，依言坐下。
等其他人都离开，会议室只剩下他们两人时，池砚才靠向椅背，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疲惫。他看向夏知微，目光里少了会议时的锐利，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今天的表现，很好。”他开口，语气是平淡的陈述，但“很好”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已属极高的评价。
“池先生过奖，我只是尽我所能，提出一些可能被忽略的细节。”夏知微谦逊地回答。
池砚看着她，忽然问：“你觉得，赵副总这个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敏感。夏知微沉吟片刻，谨慎地回答：“赵副总专业能力很强，对项目也很投入，只是……似乎压力很大。”
“压力大是正常的。”池砚淡淡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几十亿的投资，无数双眼睛盯着。但有时候，压力会让人看不清一些东西，比如……身边的人是帮手，还是掣肘。”
他这话意有所指，夏知微不敢轻易接话。
池砚也没指望她回答，继续道：“你刚才提到的环科世纪，以及钱总监的‘打包票’，很好。有些事情，需要外人点一下，才能看得更清楚。”
夏知微心中一震。池砚果然心如明镜！他并非对下属的某些行为毫无察觉，只是身处棋局之中，有时需要借助外力来打破某种平衡。而自己，今天无意中，成了他手中的那颗棋子？或者说，是他借以观察局面的……一面镜子？
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示？还是一种更高级的利用？
夏知微不得而知。但她能感觉到，经过这次会议，她和池砚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层面。她不再仅仅是一个他感兴趣的女人，一个潜在的合作者，更可能被他视为一个可以放入他商业棋局中的变量。
“下周，有个项目实地考察，你也一起来吧。”池砚最后说道，像是做了一个简单的决定，“看看现场，感受会更直观。”
“好的，池先生。”夏知微应下。
离开池氏大厦，坐进车里，夏知微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刚才的会议，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虽然没有系统的提示音，但夏知微能清晰地感觉到，池砚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那里面，欣赏或许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权衡的审视。
这场攻略，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男女之情，变成了智力、心性、乃至魄力的全面较量。
而下一次的实地考察，等待她的，又将会是什么？
她望向车窗外高耸入云的池氏大厦，阳光下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就像池砚那个人，辉煌，强大，却也让人看不清内里真正的模样。
征服这样的男人，仅靠小聪明和美貌是远远不够的。她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缜密的计划，以及……一点点的运气。
沈清岚打来电话询问会议情况，夏知微简单说了几句，最后轻声道：“清岚，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准备一个B计划了。”
一个万一攻略失败，如何从池砚这个危险的男人手中，以及那个诡异的系统惩罚下，保住性命的B计划。
游戏的难度，正在指数级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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