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晨光刚漫过办公桌的玻璃台板，池荷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托特包链和玩偶晃动的轻响。抬头时，洛伊正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个牛皮纸袋，发梢还沾着点晨露的潮气。
“热乎的。”洛伊把纸袋往桌上放，托特包的带子滑到肘弯，露出里面露出半截文件夹——是昨晚整理好的内科考核表，边角压得平展。“王姨烤了原味蛋挞，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池荷捏起一块，酥皮簌簌落在掌心。黄油的香气漫开时，瞥见洛伊屏幕上的表格——上周标黄的单元格都填满了，连备注栏的标点都打得格外规整。“内科的考核表改完了？”
“嗯，”洛伊把电脑往她这边推了推，椅轮在地板上滑出轻响，“就是‘不良事件上报率’那栏，系统自动生成的公式总比手动统计少0.3%，你帮我看看？”
池荷俯身时，发绳松了松，一缕碎发垂在颊边。她没去捋，指尖在触控板上划了道弧线，调出后台数据：“系统算的是自然月，我们要按季度汇总，这里差了三天的数据。”阳光落在她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随动作轻轻起伏，“加个条件格式就行。”
洛伊凑近了些，闻到她发间的洗发水味——是超市里常见的栀子花香，比自己用的那些进口精油质朴得多，却像浸了晨露，清清爽爽的。她没看屏幕，目光落在池荷握着鼠标的手上，指节在晨光里透着点薄红，是常年握笔磨出的痕迹。直到池荷抬眼，才慌忙移开视线，假装去翻打印纸，耳尖在白大褂领口泛出点粉。
“对了，”池荷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个袋子，“上周你送的绿豆糕，我刚才分了些给科室的同事，都说比老字号的还细。”
洛伊的眼睛亮了亮：“那我让王姨再做些？”
池荷打开袋子，绿豆粉的清甜漫出来，混着屋里蛋挞的黄油香，把池荷还未消散的戾气都冲淡了些。她想起母亲放在茶几上的那摞书，封面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此刻却像隔着层厚厚的玻璃，远得碰不着了。
“不用麻烦。”池荷把袋子放到抽屉里，“下次再说。”
洛伊没再坚持，低头去调报表时，瞥见池荷桌角的手机亮了下，屏幕上“池翼”两个字闪了闪，又暗下去。
一上午都在核对三甲复审材料，阳光已慢慢爬到文件柜顶。
洛伊忽然指着某页纸笑出声：“你看这个，儿科报的‘患者满意度’，写‘患儿哭闹影响评分’，整改措施居然是‘给每个诊室备棒棒糖’。”
池荷凑近，“临床科室总这样，太写实。”她指尖点在“整改措施”那栏，“要写根本原因，比如‘就诊流程不合理’，光靠棒棒糖没用。”
洛伊的笔尖在纸上划着，忽然抬头：“你昨晚没睡好？”她看见池荷眼下的淡青，像被夜色浸过的薄云，“报表我可以多分担些。”
池荷捏着钢笔的手顿了顿。池翼的微信还停留在“别后悔”三个字，字里的冷硬像手术台上的止血钳，夹得人胸口发闷。“没事。”她把钢笔往洛伊那边推了推，“这里你再顺一遍。”
洛伊接过笔时，指尖擦过她的指腹，像碰着了块温凉的玉。
午休时，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洛伊从托特包里摸出个保温杯，拧开时飘出点陈皮香：“王姨煮的梨水，润喉的。”她往池荷杯里倒了些，琥珀色的液体在白瓷杯里漾着暖，“你早上说话有点哑。”
池荷捧着杯子，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陈皮的微苦混着梨的甜在她嘴里漫开。
“下午要去临床科室查台账。”池荷把杯沿的水渍擦干净，“你跟我一起？”
洛伊眼睛亮了亮，“好啊。”她拎起包，衣袖滑到肘弯，露出腕上细巧的金链——是祖母去年过年送的，她却总嫌太亮，藏在袖子里，只偶尔露个链尾。
去骨科的路上，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很重。有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笑着跟池荷打招呼：“池老师又来查岗啦？”池荷点头时，洛伊看见她耳后的碎发又松了，随着脚步轻轻晃。
骨科的记录单堆在护士站的台面上，值班护士笑着递过手套。
池荷戴上手套翻材料时，洛伊站在旁边看，见她指尖在“手术安全核查表”上顿了顿，忽然指着某行说：“这里的巡回护士签名，和麻醉记录单上的时间对不上。”
池荷抬眼时，正撞见她眼里的认真，很干净。“记下来。”她把笔递给洛伊，“让科室三天内整改。”
离开骨科时，护士长很慈祥，要留她们吃水果，池荷摆摆手：“还有内科要去。”走廊里的风从安全通道灌进来，吹得池荷的发梢贴在颊边。
查完内科已是傍晚，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电梯间的防滑地砖上。洛伊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颗润喉糖：“薄荷的，含着舒服。”她剥开糖纸，递过去时，指尖离池荷的手还有半寸，停住了。
池荷捏过糖时，糖纸的脆响在安静的楼梯间格外清。薄荷的凉在嘴里漫开时，听见洛伊轻声说：“你今天没怎么笑。”
她含着糖抬头，见洛伊正望着她，眼里的关切小心翼翼。“有点累。”池荷语气很轻，指尖在包带上绕了绕。
“那我送你回去？”洛伊的声音更软了些，“反正顺路。”
池荷望着楼梯口的暮色，忽然想起周日池翼走时，关门声重得像砸在心上。“不用。”她把糖纸折成小方块，“我想走走。”
洛伊没再坚持，只站在楼梯口看着她。池荷走出几步，听见身后传来托特包带晃动的轻响——她跟了上来，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像株悄悄跟着光走的植物。
晚风从医院的栅栏外灌进来，带着点街边槐树的清香。池荷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时，正撞见洛伊慌忙移开的目光。“你住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不远，过两条街就到。”洛伊的声音带着点雀跃，“我们可以一起走。”
池荷没接话，只望着远处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落在两人脚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是池翼发来的消息：“晚上做了排骨，回家吃。”
“家”是池翼的家。
她捏着手机站了会儿，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没回。“我到了。”池荷在小区门口停下，“你也早点回去。”
洛伊点点头，却没动，直到池荷走进楼道，才转身离开。
楼道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池荷摸出钥匙，忽然想起刚才洛伊站在暮色里的样子，发梢被风拂着，像株努力往光里长的向日葵。
开门的瞬间，手机又震了震。这次是洛伊发来的：“明天给你带红豆粥，甜的。”
池荷靠在门后，看着那行字笑了笑。窗外的晚风吹得发绳又松了些，一缕碎发垂在颊边，像谁悄悄系了根柔软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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