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高卿辰去太医院取血的日子，今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独自前往太医院，而是带上贺明随侍。
这段时日六殿下心情莫名阴郁，不思饮食，连带着身子也虚弱了许多。贺明怕他取血后身体不适，故而跟着前往。
待高卿辰取完血，主仆两人走出太医院，穿过宫廷连廊，往邵阳殿方向走。
贺明落在他身侧半步，时不时偷摸窥探高卿辰一眼，企图揣摩主子心情。只见高卿辰神色寡淡，目视前方，冷漠到路遇旁人问安都无视。
贺明觉得这几日的高卿辰冷然到令人发怵，不敢显眼，沉默着闷头走路。
两人一路无言行经至凌霄殿时，高卿辰突然顿住脚步。贺明愣住，抬起眼看到殿下蹙眉望着前方，脸色愈发黑沉。
贺明循着高卿辰的目光望去，远远看见裴云影在和一男子说话。他定睛望去，心中一凛，那与裴掌事说话之人竟是三皇子殿下。只见三殿下面带笑意，与裴云影聊的有来有往，显然不只是行礼问安这般简单。
三皇子与六殿下素来关系淡薄，裴掌事与三皇子更是毫无交集，两人能有何话聊？
贺明暗自偷瞧高卿辰的神色，只见他眸色阴郁，周身散发出凛冽的冷意，叫人不寒而栗。
高卿辰对裴云影的心思，贺明多少略知一二。裴掌事这几日对殿下态度冷淡，连半句温言也吝于施舍，如今却与三皇子如此亲近交谈，怕是两人关系并不简单。
连他都能瞧明白的事，六殿下自然也看得透。
贺明不由得为裴云影捏了一把汗。六殿下好歹也是主子，裴掌事平日仗着殿下的宠爱行事无拘也就罢了，现下想要攀附高枝却被殿下亲眼撞见，殿下岂会继续容忍她？
在主仆二人心思各异之际，三皇子似乎与裴云影话毕，他有意无意地往高卿辰这处瞥了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高卿辰抬步向裴云影走去，后者见到他，神情自若施礼请安，面上无一丝惶恐不安之色。
贺明小心翼翼窥探高卿辰的脸色，心中有些忐忑。他以为六殿下会质问裴云影，谁料高卿辰只是微微一笑，语气温和地问道：“你与三皇兄何时走得这般近？”
明明方才脸色冷如霜雪，现下却还能挤出笑意，殿下对裴掌事的容忍度当真是无上限。贺明心中暗叹，即便对着陛下，都未曾见他这般隐忍讨好的模样。
然而，裴云影却并不领情，淡淡回道：“不过偶然相遇，三殿下问起些许杂事，奴婢便与他多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高卿辰轻轻点头，未再深究。他抬起那只裹着纱布的手，语气宛如小猫乞怜，“我刚从太医院取完血，伤口疼得厉害，等会儿回去你帮我上些止疼药好吗？”
裴云影扫了一眼他的手腕，正色道：“太医院不缺止疼药，殿下大可就近让太医处理，何必舍近求远让奴婢上药。”
“殿下向来有主见，日后这种小事也不必再依赖奴婢了。”裴云影语气冷淡，对高卿辰满是失望的神色视而不见。
裴云影言辞如此大逆不道，一旁的贺明不禁心惊胆战，急忙说道：“裴掌事，殿下是主子，我们是奴才，你可要牢记自己的身份，殿下让你做什么，你做便是——”
话未说完，高卿辰厉声喝道：“住嘴！”
贺明被这一声呵斥吓得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多言。
裴云影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对高卿辰淡然欠身行礼，道：“奴婢尚有其他事务在身，若无他事，便先行告退。”
高卿辰无言，默默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隐隐透出几分落寞。直到裴云影的身影消失在拐角，他才无奈地垂下眼眸，深深叹了口气。
他冷冷瞥了贺明一眼，语气森然道：“记住，裴掌事不是奴才，日后注意你的言辞。”
“是，奴才记住了。”贺明战战兢兢地回应道，心中暗自懊悔。
原以为裴掌事不过是六殿下身边的旧婢，即便殿下对她心存别念，也难以越过尊卑礼教。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六殿下对裴掌事竟已情根深种至此。
*
自上次争执后，高卿辰虽然姿态谦卑地向她服软，但裴云影心中已萌生出另觅他途的念头。
高卿辰是她为复仇培养的一枚棋子，因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她自信即便为了皇位，高卿辰也会对她言听计从。
只是她没想到，人心是这般难以掌控。如今这枚棋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她也要未雨绸缪，另谋出路。
原本她的目的是夺走景帝和皇后视为生命的权力，让他们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若是没有高卿辰的相助，她无法达成对仇人的极致报复，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与仇人同归于尽。只是在走到这一步之前，她必须找出父亲蒙冤的证据，为沈家以及三万枉死的将士平冤昭雪。
此事绝非易事，她冒险潜入皇后宫中，却是一无所获，不仅未能寻得父亲的私印，就连皇后与外臣勾连的蛛丝马迹也未曾找到。
思及此，裴云影颓然轻叹。窗外夜风轻拂，吹乱了她的思绪。她起身来到窗前，欲将窗扇合拢，却意外看见高卿辰孤身立于院中，默然凝视着她。
裴云影怔愣了片刻，推门而出，步履轻缓地走到他面前。
“殿下深夜至此，所为何事？”裴云影保持着恭谨的姿态问道。
高卿辰看了一眼她身后亮着光的房间，顿了顿，问道：“我能能否进去坐坐？”
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裴云影没有过多迟疑，将他请进房中。
两人隔着一张圆桌相对而坐，高卿辰拿出早就带着的木盒，轻轻放在裴云影面前。
“这盒脂粉有美容养颜之效，盒中还有一瓶膏药，据说祛疤甚为灵验。我想着你面上伤疤未愈，正好可以用上。”他刻意未提及此物的来历，只因怕她想起春宴之事。
裴云影看着雕工精致的木盒，以为高卿辰精心准备的这份礼物，是用来缓和两人关系的工具，于是从善如流地承情道谢。
看到她将礼物收下，高卿辰弯了弯唇，显露出些许笑意。他犹豫了片刻，终是将那个扰他心神的问题问了出口：“今日我见你与高铭谦交谈了许久，你们可都说了些什么？”
裴云影诧异他竟如此在意白日之事，既如此，为何白天遇见时不问清楚，反倒过了一天，才漏夜前来问询，难不成他还因此纠结了一天？
她本也没打算瞒他，只不过当时碍于贺明在场，不便多言才敷衍了过去。
既然高卿辰问起，她便回道：“二皇子废了一只手，皇后必会倾尽全力揪出幕后真凶。为了祸水东引，奴婢暗示三皇子将二皇子受伤之事与鬼火扯上关系，谣言可动民心，二皇子声名不好，对三皇子来说自然是好事。只要将水搅浑，皇后想要查清真相，便没那么简单。”
高卿辰听到这个理由，明显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接近他，是想改弦更张。”
“殿下怎会如此想？”裴云影诧异，“三皇子母族势大，背后有无数智囊谋士，怎会看得上我一个小小的宫女。”
高卿辰眸中幽光闪烁，低声问道：“若他有心招揽你，你会为了他舍弃我吗？”
话刚问出口，他生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在裴云影开口前，便迫不及待说道：“我愿给你我的一切，没有人比我更看重你。你要复仇，我必倾尽全力助你。所以，不要抛弃我，好吗？”
高卿辰说的情真意切，但裴云影却并无动容之意，只淡淡回道：“殿下多虑了，三皇子寡廉鲜耻，心狠手辣，奴婢纵使势孤力薄，也断不会去投奔他。”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高卿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你绝不会势孤力薄，”他目光炽热，神情认真地对裴云影说，“我会永远陪着你，做你最坚强的后盾。”
裴云影听罢，微微垂眸，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他们一个为了复仇，一个为了成就大业，两人因各自目的而结盟，一旦目的达成，便会分道扬镳，谁又能永远陪着谁呢。
她未将这番心思对高卿辰透露，转而问道：“距储君遴选只剩月余，参与考评的文官和武官皆被二皇子与三皇拉拢，几乎成了这两派势力的爪牙。如今众人皆认定储君必出自此二人，部分朝臣和勋贵已经开始站队。殿下对此有何看法？”
高卿辰不屑一笑，言语中透出几分轻蔑：“此刻站队，未免操之过急。那些大臣以为早早押注便能平步青云，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恐怕我们的皇帝陛下便是那只黄雀，”裴云影目光微凝，若有所思道，“景帝嗜权如命，又怎会对此等拉帮结派之事一无所知，只怕他早已暗中筹谋，待时机成熟便将那些不忠之臣一网打尽。”
“父皇最是痛恨结党营私之徒，我作为皇子自是要为其分忧。”高卿辰勾唇冷笑道，“朝堂被这些门阀世家把控太久，如今也该换些新鲜血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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