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已凭空跃起,腾至半空时,他以帝骖龙翔之姿,携惊涛之势,带雷霆之怒,当空一枪劈下。
李若书对这一枪,熟悉极了。
当日,在皋涂镇镇郊,被体内人蛊控制住的花错,在和刑天柳长街对战时,也曾如今日这般,分天裂地,将地面硬生生砸出一条深达十几寸的裂缝。
那时李若书在远处,还兴致勃勃地点评,说那时的花错像极了山魈。
——可不就是山魈嘛,毫无人性,要不怎么会对认识的人下手这么凶残?
李若书的应变不能说不快,但还是被枪势狠狠扫中。又一次倒飞出去时,他狠狠腹诽了一句。
——打又打不过,弄又弄不死,骂一顿解解气总可以吧?
等他凌空变换过三种姿势,勉强稳定身形后,那漫天花瓣一下子变成了花雨,纷纷扬扬落下,洒了他满头满身。
与此同时,他耳边响起一声漫不经心,如空涧落鸣泉,明明悦耳勾人,落在李若书耳际,却比勾魂使者还要恐怖,比他那些发狂的人蛊还要凶残的轻笑。
——显然是花错,在他催发剑势时,以电一般的速度,又轻若无物般滑至他身后。
李若书悚然一惊,手腕急转,反手握住流光下意识往脖子后一甩,剑尖在后颈绕过一圈,又被他左手指尖夹住,剑身柔软,竟是形成一个项圈,堪堪护住了他的后颈。
而后,暗夜中‘叮’一声,龙吟枪枪尖击中剑身。
李若书指尖一松,流光又极快、极厉地弹了回去。枪剑又一次相击,又是一声悦耳的‘叮’,软剑上半截剑身往后一弯,飞啄花错颈项。后者上身后仰,避开剑尖的同时,单脚一踢枪尾,猛撞李若书胸门。但李若书趁他竖枪回挡之机,已脚尖一点,豁然大旋身飞起。而后他宽袖中银光一闪,几支精巧袖箭,向着花错急射而来。
这几箭,当然不能让花错血溅当场,但多少为他挣了一线生机。
可还没等李若书暗自庆幸逃过一劫,花错身如鬼魅般一闪,避开那劲力极强的一记冷箭后,他手中龙吟枪枪尖点地,枪势一收,先一步飞身而起抢得先机,凌空一脚踢在了李若书胸膛上。后者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后,他又急掠而起,兔起鹘落间闪至李若书身侧,在他势尽落地前又飞起一脚,再次将李若书踢飞了出去。
好在花错并没有要将李若书立毙当场的意思,这第二脚避开了他的脖子和头部,落在了他的腰际。
但即便如此,李若书连中两脚,胸前肋骨显然被踢断了几根。
花错那看似普通的拳脚,好似带了枪势,攒入他体内,绞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如刀刮针刺,远比当初在兴庆府,那毁天灭地的一鞭要可怕得多。
李若书憋不住,仰天喷出一口鲜血。
但他不能就此放弃,仍要逃命。
他深吸一口气,拼着内伤加剧的代价,运起真力,横空又一个大旋身,手中流光往地上狠命一扎,软剑被压得欲折不折,才堪堪止住了他的跌势。
与此同时,他也在跌势中出招,手中软剑由下往上一扬,太过随意,甚至显得有点手忙脚乱,好似就是当空画了一笔。但花错见那熠熠剑光,一连几闪,便知这轻描淡写的一笔蕴含了怎样的杀意。
——他如躲避不及,很可能因这一剑,从鼠蹊至下颚,被当场开膛剖腹。
花错冷笑一声,打到现在,他有点烦了。
他双手握住龙吟枪,当胸一横,格住流光剑。
然后在又一场枪剑相击的漫天星火中,他双手如流莺穿花/径,咯一声,将长枪一分为二。铁棍往下一压,架住软剑的同时,急打对方手腕。枪尖挽出一个漂亮的枪花后,直搠李若书咽喉。
等李若书措手不及,下意识弃剑保命,狼狈后退时,花错忽然运劲转势,将手中枪棍一收,再次飞起一脚。
但与前两次所不同的是,这次他在李若书横飞出去后,一个急纵身,起落腾挪间有鹰隼之凌厉,有青烟之轻盈,不过惊鸿一息,就已落在李若书身侧。
然后不等对方翻身跃起,他一脚踩在了李若书咽喉上。
“疼吗?”
这是他今晚说出的第三句话。
花错的声音极其好听,此时刻意压低,那如小梅初彻时一般清寒清冽的嗓音,又带了点轻柔,很是诱人。但李若书却觉得这声音可怕极了,当然更可怕的是踩在他咽喉上的那只脚,让他羞恼愤恨之余,连惨叫都发不出。
花错脚上一用力,又问:“疼吗?”
“……”
李若书又痛又怒,只觉气血翻腾,喉口一阵腥甜,张嘴就要咯血。但他咽喉被踩住,别说吐血了,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甚至连呼吸都开始有点困难。
花错居高临下,俯瞰下来的眼神极为冷漠。
他淡淡道:“说不出话就眨眨眼,你当初不就是这般教我的?”
李若书能怎么办?他眨了眨眼。
“你有话要说?”
李若书又眨了眨眼。
“你想让我挪开脚?”
李若书又又眨了眨眼。
“你想让我放过你?”
李若书又又又眨了眨眼。
“也不是不行。”花错在李若书额上青筋迸出,鼻翼猛张,双眼不住地往上翻时,才略松了松脚下力道,好整以暇问道,“只不过,我为什么要放过你?我身上,可还有你种的人蛊呢。”
“……你,咳咳……”李若书脸一侧,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然后大口大口拼命喘着气。即便每呼吸一次,他胸口就好似被人用钝器,慢慢剌一刀般疼痛,但他仍然颤着语音道,“我,我若是……死……死了,你,你……就永远……解,不了身上的蛊毒。”
花错突然放开脚,蹲下身,然后缓缓抬起一根手指,悬在李若书眼皮上,笑道:“你威胁我?”
“你,你,干什么!”李若书看着眼前带着虚影的指尖,一边咳一边嘶喊,“戳,戳瞎了我,咳咳……没,没人给你,配……配解药!”
花错好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手指往下一挪,虚点在李若书鼻尖。
李若书很想将那杀千刀的手指剪掉,剁碎,喂狗,但他肉在砧板,只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望,望闻,问切,咳咳……你不能割我的鼻,鼻子和舌头……咳咳……”他很想翻身而起,和花错再拼死斗上一场!但刚才厮拼时,花错几脚踢断了他的肋骨,又打掉了他的流光,他伤在胸部要害,又没有武器在手,战斗力几近崩溃。
而这个认知,也瞬间打垮了他的斗志。
他急喘着看着花错的手指。
白皙的、秀气的、好看的、致命的手指。
他的呼吸更重了。
虽然李若书很想表现的强硬一点,无所畏惧一点,不在乎生死一点,但他根本控制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不断回忆起在皋涂镇镇郊,花错右眼如墨点膝,左眼猩红一片,脸上不见一点生之欲念,似妖似魔的样子。
回忆起花错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一路受伤,一路流血,一路杀阵;阆苑仙境、刀山火海、人间地狱对他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样子。
回忆起那场血雾阵阵,哀号也阵阵的屠戮!
那时远远看着,只觉激荡兴奋。如今直面,他才知道那有多恐怖。
那种恐惧和畏怖,生自心底,然后瞬间占据了他的身体和魂魄,如蛆附骨。让他想尖叫,想嘶吼,但他除了发出野兽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额头后背沁出密集的冷汗,就只能紧盯着花错虚虚划过的手指。
对方手指指到哪里,他那个地方的肌肉就不由自主地一阵急跳。
偏偏花错此人,骨子里好像也有点恶劣,李若书越是恐惧,他越是漫不经心。那修长手指虚虚划过李若书的喉结、手臂、手腕,满意地看着对方半边身子都快抽搐了,他才最后停在了李若书左手小手指上。
然后一脚踩住。
花错一笑,微侧首,如春水溪风漾开寒冰,路满桃花:“你当初让人拔了我十片指甲……”
李若书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拼命挣扎起来。
但下一瞬,‘咔’一声,李若书只觉一阵钻心的刺痛,像一刀斫在他心头上,又像一把烧红的铁钳夹住了他的神经。
他疼得眼前一阵发黑,全身发抖,几欲晕死过去。
——痛不欲生。
这是花错生生拗断他手指时,李若书最真切的感受。
偏偏此时,他还听到花错如恶魔一般可怕的声音,轻声道:“还有九根。”
李若书嘶声道:“花,花错!有本事,你杀了我!”
“杀了你?谁给我解蛊?”
“你,你这般折,折辱我……”
花错脸色有点讶然和无辜:“这不是跟你学的?”
“你!……”
断了李若书一指之后,花错一下子觉得,这种施虐游戏简直无趣极了,实在让人感到厌烦。他冷哼一声:“赵四那些刑讯手段,你看不上,我倒是无所谓。再问你一次,解蛊的办法。”
李若书越听越心寒:“……”
他是有点邪气的长相:淡眉,红唇,脸色青白。但此刻,他那虽然邪气,但蕴着狠带点荡,其实很惹眼,也很健康的脸上一片灰白死色,唇色更是接近透明,平日似嗔非嗔的桃花眼,此时渗着血丝,瞪得都快脱出了眶——那一身邪气都变成了死气。
“不回答?”花错微一侧首,脸有疑惑,“你不怕死?”
李若书要被那种,从魂魄里窜出的恐惧感折磨疯了,为了掩盖那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声,他一声声嘶吼起来:“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原来你真不怕死啊。”花错打量李若书的眼神实在太过诡异,让李若书身上汗毛唰一下全竖了起来,他不由自主悄悄往后挪了挪,说话间,牙齿颤磨地咯咯作响:“你,你要干什么?”
“可是你好像很怕痛。”花错的神情又变回了刚才居高临下时,那漠然的,不见一点人之欲念的样子,“那不如我学一下沈莳清,打断你全身的骨头,拔了你满嘴牙齿,割了你舌头,再阉了你……”随着花错的视线慢慢从他的脸移至腰际,生平第一次,李若书觉得自己被人用视线凌迟了。
他好想晕过去。
花错一双黑白分明,咫尺生春的眼,目不转睛盯着他:“原来你怕这个……”
“你……你个变态!”
“这话从李香主嘴里说出来,怎么那么不合适呢?”花错的耐心到了极致,“最后一次,解蛊的办法。”
那个眼神,李若书肯定,如果这次他依然没有给出令他满意的答复,花错会二话不说,杀了他!
李若书毛骨悚然。
四周安静极了,听得见时间流逝的声音。
皎皎千年月,悠悠万世风。
冷冷的,寂寂的,亘古不变般。
无虫鸣,无人声,却有连万顷花香都掩盖不住的血腥味。
那是他身上发出来的。
——咕嘟!
李若书忍不住咽了口口中的血水。
花错眼神一冷。凌空抓过身侧的枪尖,然后一枪/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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